薛瀚心中苦涩,辞旧迎新,薛家今后的富贵,才刚开了头,怎么老太太这时候就要走了呢。
“王妃娘娘和大姑娘来了。”
外头丫鬟报了声,家中众人回头,就看平安牵着薛静安的手,迈入屋中。
冯夫人和薛瀚后退了一步,平安上前,坐在祖母身旁。
平安轻声道:“祖母,我来看你了。”
秦老夫人没有应声。
冯夫人擦擦眼角,她想起平安和秦老夫人的缘分,心中一酸,道:“平安,今晚就住在这儿吧。”
至少,送老太太一程。
不多时,雪芝去煎药了,这么多人挤在正房也不是个事,除了冯夫人和平安外,其他人都到了怡德院侧房。
药好了,黑乎乎的汤水,看着就很苦,雪芝试着喂进老太太嘴里,两勺都从秦老夫人嘴里流出来。
平安接过雪芝的汤碗,她轻轻搅动药汁,道:“祖母,药苦。”
“吃完,吃点甜的。”
她舀起一勺,送到秦老夫人嘴中,过了会儿,是吃下去了。
秦老夫人其实从不爱吃甜的。
她在朦胧之中,看到了孙女泛红的眼角,她一声声唤着她:祖母、祖母。
或许所有人在将死的时候,都会回顾这一生。
当年,秦老夫人嫁进薛家时候,薛家很乱。
因祖训在,薛家子孙不得从武,彼时薛家人口冗杂,郎君可以排到十几号,读书又读不好,整日游手好闲,好几房的郎君惹了人命官司,却嚣张跋扈,逍遥法外。
谈及薛家,世人皆道辱没了门楣。
她便联合丈夫,以雷厉手段,主持了分家割席,敦促丈夫更改陋习,又把儿子教成乙榜进士,才有后来薛家的稳定。
但是,年轻的时候过于严肃,年老的时候,也不会突然变成一个慈和的老太太。
她是薛家乃至小半个京城,人人敬仰的严肃的老太太,单独住在怡德院。
再后来,子孙不上进,但京城中人总会看在她面子上,去捧他们。
他们本也不是什么聪慧的人,背靠大树是好乘凉,但大树倒了呢?
所以,再往后,她愈发避世,如非除夕大节,不与子孙往来,不消耗自己一分人情,为孙辈做事。
反正她亲缘薄,她早已心如槁木,对此无所求。
这个想法,直到平安回来,被打破了。
她甚至回想起十几年前,冯夫人抱着小平安来到怡德院,小平安一落地,就哒哒哒地跑,冯夫人赶紧阻止:“嘘,别吵到老太太!”
而那时候的秦老夫人,早已看不下经书,只朝门口翘首。
看着看着,门外走进一个扎着双环髻的十五岁小姑娘,手上抱着手炉,软声软气道:“祖母,我来吃饭。”
她盼来了她的亲缘。
何其有幸,在晚年的晚年,享了天伦之乐。
这两年,平安一声又一声:“祖母,读给我听。”
“祖母,多吃点。”
“祖母,我会回来的。”
“祖母……”
……
秦老夫人其实从不爱吃甜的,她只是,舍不得小平安没有祖母。
她还想暗暗庇护她,高高地飞。
…
一碗汤药吃下去,秦老夫人的病情果然压下去了。
太医都很惊讶,转而欢喜:“好,再吃七日定能行,往后啊,要注意防寒保暖,再不能让老太太熬一夜了!”
平安轻轻握住祖母的手。
冯夫人无有不喜的:“菩萨保佑!”
薛瀚悄悄擦了下眼泪,薛静安和薛常安也各自抚平心口,这时候,似乎从天外,传来了一声:“咚——”
“咚——”
“咚——”
“……”
薛家人皆抬头,薛瀚仔细数了数,九声。
万宣帝,殡天了。
第57章
…
兴华殿。
丧钟在角楼,九声钟响传到兴华殿,声音依然悠长,周公公与众多兴华殿伺候的奴婢,齐齐跪下,哭道:“陛下啊!”
一阵悲恸的哭声里,裴诠站在兴华殿外,他抬眸,往远处看去,神色冷淡而平静。
刘公公在裴诠身侧,心内唏嘘,方才万宣帝醒转,周公公本是欢喜,结果竟是回光返照。
万宣帝在最后的时刻,把豫王叫到殿内,其余宫人,包括心腹周公公,都只能在外侍立。
没有多久,万宣帝就驾崩了。
刘公公和周公公都不知道,万宣帝对裴诠交代了什么,会是继位、治国的事情吗?万宣帝勤勉,许是会说这些。
但从裴诠俊美阴沉的脸上,他们看不出任何讯息。
或许,一代皇帝的遗言,只有裴诠自己知道了。
…
皇帝丧仪实非小事,各家夫人在庚午宫变的余波后,才修整了一下,又纷纷进宫。
张皇后在早上就出宫祈福了,往后更没有回来的机会,于是,万宣帝的丧仪是元太妃与礼部,共同主持的。
除夕夜,元太妃在密道呆了一整晚,早上太子被抓到后,庞嬷嬷冒险出去瞧,遇到了元籍的亲兵,于是上午,元太妃就出来了。
此时,她在兴华殿,和裴诠一起,与礼部大臣商议治丧。
万宣帝庙号世宗,礼部拟定了几个谥号,礼部尚书捧着书卷躬身,恭敬道:“仁成、承正、仁正、明义、顺庆。”
裴诠低下眼眸,道:“仁正皇帝。”
定下谥号后,灰蒙蒙的天里,各家夫人也都到了皇宫,得由元太妃去操持。
元太妃看向自己儿子,她也有快一年没见过他。
虽然万宣帝名义上只是裴诠的长兄,他也需守二十七日国孝,他一袭白衣,墨眉黑眸里一派沉冷,浅淡的唇微微抿起,果真愈站到高处,愈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