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妤回道:“不论身份,按律捉拿。”
“是。”她说得如此明白,杨权便知道不用给严相留情面了。
随后他道:“案犯中有一人与其他三人同村但不同宗,是临时加入,他心生不忍,有意指错方向,让首犯几人绕了个圈,绕回了普渡寺附近,如此才让县君得救。”
“那便待结案时从轻处置吧。”司妤说。
杨权点头,随即呈上卷宗后退下。
司妤又将卷宗拿起,细看了一遍。
这卷宗上是四个人的口供,审得十分详细,如何领到任务,如何在破庙中等待六七天,又如何得到消息说来普渡寺,被人告知要劫掳的对象,中间如何准备行事,却又改变主意等等,司妤才真正得知小桃这番之凶险,可以说几次游走在生死边缘,多亏了那个叫马毅的流民。
而且他出身乡野农家,没来过京城,却只往普渡寺走了一趟,就能大概算出普渡寺的方向,最后带着陈六几人绕路,竟神不知鬼不觉绕回了普渡寺,还没让他们发现。
这需要此人能坚守正义,能沉得住气,能辨识方向,几乎算是有勇有谋。
而他只是一个吃不饱饭的流民。
司妤突然对这人有了兴趣,觉得自己之前确实草率了,只从轻处置未免太冷漠,这样的人该赏才是。
她叫来了赵良,吩咐道:“让人去廷尉府说一声,明日带那马毅来见我。”
“是,奴才现在去吩咐。”赵良下去了,天色已晚,司妤决定再去看看小桃才回房。
她到小桃院中,丫鬟见她来,正要去通传,司妤开口道:“等一等,县君是否睡了?”
丫鬟回答:“下午的时候睡了,此时不知醒了没。”
“我只是看一眼,不必通传。”她说着进屋。
里面却是有动静的,司妤进去,才知小桃醒了,此时丫鬟在帮她涂药。
她胸口被踢了一片青紫,若不是运气好,说不定就断了肋骨。
小桃不好意思,连忙掩住衣服,司妤怜惜道:“没事,我不看,我在外面等着,你涂好药了我再进来。”
小桃还没说话,她便退到了外间。
丫鬟便迅速涂好药,司妤才进来,小桃连忙道:“我知道公主政事繁忙,不必专门来看我,我很好,身边这么多人。”
司妤坐到她床边:“你来府上这么久,我都没看过你,也没照顾过你,是我失职了。今日这事要是被你表叔知道,定要大开杀戒。”
“公主别告诉表叔。”小桃立刻道,“他在打仗,不能为这些事分心,他以后回来了也别和他说,那时候我都好了。”
司妤轻轻拉起她的手,轻笑:“好,我先不说。”
她想起昌乐来,昌乐从小拥有的比小桃多得多,但仍满腹委屈,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有,小桃呢,却什么也不敢要。
皇上是天之子,皇室血脉天然高人一等,其次是名门望族,至于平民百姓,他们生来是愚笨的、粗俗的、不开智的,也许就比牲畜强一些,许多人不说,但心底深处就这么想,甚至包括她自己。
这也是高盛最不忿的地方,所以他提起士族来,总是阴阳怪气,极尽讽刺。
但真的是这样吗?
贵族看平民,是不是也像男人看女人呢?
平民真的比贵族差吗?女人真的生来不如男人吗?难道不是……女人从来就没有读书、没有和男人比拼才智的机会?
平民也是,他们劳碌一生只为衣食,又哪里有读书开智的机会?
她又关照小桃几句才离开。
翌日她还记得那个救了小桃的流民,到前厅见了他。
马毅远远跪在堂下,伏着身子,低着头,只能看见个身影。
这是觐见公主前被教好的规矩,不能直起身,不能抬头,不能抬眼,不能乱动瞎看,要不然就是不敬。
司妤下令:“上前一些。”
太监便让他上前一段,司妤开口道:“到下面来。”
太监有些意外,带着马毅跪到了司妤的桌案下面。
马毅身上是一身新衣,大概是廷尉府让他换上的,司妤让他抬头,她看了一眼,是很朴实平常的模样。
肤色黑黄,脸颊凹陷,看肩膀骨架是大的,但身上没多少肉,显然是长期忍饥挨饿,风吹日晒。
她问:“你为潼关农人,为何流落京城?”
下面人回道:“一伙士兵过来抢了我们的粮食,还杀人,我就和陈六他们一起逃了。”
“是什么士兵?”司妤问。
马毅回答:“不知道……有人说是长生教,有人说是土匪,还有人说是皇上派的兵。”
司妤明白,这些普通百姓什么也不知道,而当今世道,许多地方已经兵匪不分了,反正见了女人和粮食就抢。
她道:“绝不是皇上派的兵,大约是长生教,朝廷也很快会派兵去剿灭。”随后问:“你为何要救下长庆县君?”
马毅这时忘了规矩,抬起头来,脸上有几分疑虑。
司妤说:“长庆县君就是你救下的那个姑娘,县君是她的封号,她是当今太尉的侄女。”
马毅大概不是很明白这官职,但知道这是很大的官。
他低下头去:“我……我之前不知道她是县君,也不知道陈六他们要我干的是这个活,我以为是出点力气……后来才知道,这事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