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原兮(40)+番外
☆、临安风雨
从祁州至临安约有一千八百里,萧瑜绮与宁初不紧不慢地驱车走着,到陵安也需半月。现如今,她们离开祁州已经七天了,两人之间未曾有太多交流,宁初懒得与萧瑜绮说什么,萧瑜绮也不想自己去这个小丫头身上找气受。
本来她们还是可以互相忍让一下维持表面上的相处,然而七天之前、也即出发那日发生的事,叫宁初在原本就形成的认知上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她与萧瑜绮的道不同。
七日之前,萧瑜绮带她去见了一个人。那个人宁初是认得的,虽然时隔多年,但那张稍显亲切和蔼的面容与记忆之中的残影十分地契合,正是因为这个人的出现,十年前的宁初才得以从萧瑜绮的手上逃生。
“户部尚书沈清嘉沈大人,接下来他将护送你回京。”当时的萧瑜绮,是这么告诉她的,然而当时的她,也确实感受到了空气中满是不安的因子。
“世上竟然真有这么像的人啊。”沈清嘉感叹道,“她甚至比月儿更像小公主!”
此话一出,宁初和萧瑜绮脸色皆有微变。宁初心有忧虑地望了望萧瑜绮,果见后者不满地对年事已高的户部尚书说道:“你最好永远忘记月儿。”
沈清嘉闻言一愣,表情严肃了起来。
“长宁公主的夫君名叫宁毅如,而他们的女儿,现在就站在你面前,她的名字,叫宁初。”萧瑜绮一字一句道,言辞中满是警告意味。宁初大概猜得出来之前发生过什么,猜过之后,再处在这样的情境下,便觉得很是不适,她感到有人在她身后推了她一下,随即冷冷的声音传来:“是吧?宁初。”
“是。”她有些无语地歪了歪头,随意说道,“靡不有初的初。”
接下来,她便跟着沈清嘉带来的人走了大约三四里路。初始之时,风平浪静,一切都显得那么顺利,但是这顺利,却总让宁初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沈清嘉体型微胖,因为年过半百,已是两鬓染霜,常年的身处高位使他行止之间自有一种淡然与自信,但垂暮之年的历历往事又练就了他的亲切平易,他与宁初说了许多事情,从日常生活到未来可期,没有试探,没有怀疑,没有利用,像极了爷爷与孙女的对话。
宁初知道他可能做过的事情,这很好猜,依照萧瑜绮的性子,她是必定会杀掉抚养月儿的那户人家灭口的,而这位此刻和蔼的沈大人,不可能没有参与。可是宁初并不是很讨厌他,虽然不接受,但她可以理解人为自己的利益所做的事情。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喜欢是喜欢,讨厌是讨厌。
在宁初心情还算可以地与沈清嘉聊着人生百事之时,突然车马凝滞。
几乎是一瞬间,宁初想到了将要发生的事情。
萧瑜绮……
竟然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了,又怎么会再留下隐患?
就算曾经有过那么一点放过沈清嘉的打算,那么那一丁点的打算应该也在沈清嘉说出她像月儿的瞬间就完全泯灭了。
宁初明白了她并不讨厌沈清嘉的另一个原因:她怜悯他。
怜悯他经过那么多的心理挣扎,经过那么多的纠结辗转,百般说服,千般补救,结果徒做了火中取栗的猴子,为他人做了一身锦绣嫁衣。
知道自己无可挽回,宁初只是静静坐在马车之内,等待着即将来临的杀戮。
杀戮来得很突然,结束得也很快,以至于整个队伍之中只剩下沈清嘉和宁初两个人的时候,所过只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沈清嘉此刻心已全慌,但仍然保有一丝镇定,他严肃认真地看着宁初,对她说道:“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回去。”
虽然知道沈清嘉这么拼命地保护自己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家人,但宁初还是心动了一下,她看着这个年过半百有些微胖的老人,对他释然一笑,如春风拂面,给人以莫大的安心。
沈清嘉见之一愣,随即安心地出了马车。
外面很久都没有传来动静。
他死了。
出发第十四日。
“阿宁,我们很快就要进宫了,进了宫之后,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不用我教你了吧。”
宁初旁若无人地吃着餐桌上的佳肴,细细咀嚼之后咽了下去,又以极讲究的姿态喝了一勺汤,半晌方道:“姑姑放心,只要姑姑不乱来,我自然不会坏了姑姑的事。”
“那就好。”萧瑜绮定定地看了她一会,这一路上,虽然可以感觉到宁初对她的讨厌,但是比起她一贯的做法,没有惹出什么事情来,安静地走了这么天,已经算是很配合了。
“只是姑姑……”宁初放下碗筷,看着她说,“不管你怎么处理沈清嘉被刺一事,我既然这么配合你,那么你应该也知道,有一种解释,是要不得的。”
这怕是她这么多天来对她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萧瑜绮立刻理解了这话里的意思。
程毅是太子的贴身侍卫,从来没有离开太子身边那么远,可是却在皇上派三皇子去祁州处理絜羭兵乱一事时突然奇怪地出现在絜羭的贺羯王都里,怎么想都觉得有问题。况且,那个据称叶原的小子,看上去就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再者说,拜哈苏尔所赐,她得知了宁初十年来一直藏身于太子府中一事,如果能这些事情都串联起来,那么将沈清嘉之死这件事情嫁祸给太子是最好的,就算实在无法拉太子下水,叶原和程毅是必定要为此作出解释的。不管太子派他们去那里的目的为何,都一定会比绑架宁初、刺杀当朝重臣的罪行更严重。
宁初之所以这么配合地跟着她离开,想必也是觉得,如果自己直接禀报了天子,带人来太子府带走自己,那么只会使事情变得更加百口莫辩,她们都很清楚这一点。
“如果我一定要这样呢?”萧瑜绮思考了一番,决定先探探她这个侄女的想法。
“如果你一定要这样?”宁初讥讽地笑了笑,“姑姑,你不觉得这话问得搞笑吗?你不会这么做的。”
“为什么?”萧瑜绮淡淡地问。
“姑姑是聪明人。”宁初说,“虽然你不会直接自己出面说明这件事情的原委并将它直接引到太子身上,但是太子这个梁子你是结定了。且不说他非得绑架我有什么好处吧,就算是事实,承认了也与他无碍,毕竟我的身份皇上肯定不会如实地公布,他不会吧?他要真的会,那我也是挺佩服的。”
萧瑜绮无奈地回答:“他不会。”
“恩,他不会。”宁初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所以太子并不伤筋动骨,但是你得罪了他,前朝和后宫分得再清,也还是会有牵绊,无端结下这么一个敌人,一点也不理智。好吧,就算你跟我说,你强,你不在意太子的看法,可你总得在意皇上的看法吧,我又不是不会说话,只要我有机会跟皇上交谈,就有办法完美地透露出你跟这件事情的关系,叫皇上怀疑你卷进了党争。”说了这许多话,宁初端起了桌上的一杯茶水,大口喝下,继续说道,“那姑姑你,就不妙了。”
“呵。”萧瑜绮冷笑了一声,“不错,我确实是不妙了,但是我再怎么不妙,如同太子一样,怎么着也不会伤及根本,只要我还在皇上身边,就有办法挽回他的心。但是……”她盯着宁初,嘴角噙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你的那位叶原小公子,可就真正地不妙了。”
宁初闻言微微一滞,这确实是最大的问题,不过她仍是缓缓说道:“再怎么挽回,伤过的心就是伤过了,还是会留下痕迹的。”宁初难得地语调压抑,听来徒生一股悲情。她确实夸大其词有所隐瞒了,好在萧瑜绮不认识云琮,否则这件事情,结果如何,就真的一言难尽。
“阿宁,你是在跟我,赌感情吗?”萧瑜绮有些不悦。
“姑姑敢赌吗?”宁初抬眸看她,目光似刀凛冽,足叫萧瑜绮从中看出了强烈的杀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