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并没回答苏宓的问题,而是握着她的手,反问道:“你觉得,李旺男是怎样的人?”
李旺男是怎样的人?苏宓快速去回想他的生平,整理了一番才斟酌道:“幼时顽劣,青年嫉恶如仇,现如今人已中年,倒是沉稳了。”眨了眨眼睛,又补充道:“但人还坚信良善,看到不平之事,仍会直言。”
苏宓记得,昨晚自己看到,那人因撞破了一个拐子,直言给道了出来,孩子是得救了,但那人却遭了报复,虽没丢命,但被人套麻袋打了一顿。
老夫人再问:“那你觉得,他是否可用,是否可信任?”
苏宓点头。
“可以。”
毫不犹豫。
老夫人笑了,轻声道:“这就是列举生平的好处了,你问我,他是好人吗,我可以回答你,但你是否会真心信任?旁人说再多都无用,得你自己看了才能清楚。”再道:“若是时间紧,我甚至可以口述给你听,简略明了。”
“但他们从家乡赶往京城,路程有远有近,全部聚集,还得十多天呢。”
“时间足够,你就慢慢看,自己用心去看,根据他们的行事作风来决定该重用哪些人。”
老夫人这番话倒叫苏宓怔住了,虽然当年坐上了皇贵妃的位置,但从未管理过内务,而自己的宫女太监也不需要苏宓操心,都是兰玖配的,他们各司其职,完全不必苏宓插手,苏宓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光是看人都有这么多的学问。
老夫人爱怜的看着苏宓,看着这个软乎乎的小姑娘,以后你还要掌管皇宫内务,借着这事就可以开始学了。
温声道:“你用心看,不着急,有什么问题来问我便可,也告诫你一句,那些人,确实是你娘的忠仆,你可以心存感激,他们也当得起你的感激,但是。”顿了顿,严肃的看着苏宓,道:“感激可以有,但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苏宓:“自己的身份?”
“对。”
老夫人点头,浑浊的眼是岁月沉淀的智慧,“再感激,也不要忘了自己是主子的身份,人善被人欺,这五个字,对任何人都适用。”
纪玉影幽幽道:“没错,你看我就知道了。”
老夫人失笑的把瘪嘴的纪玉影抱进了怀里,“没事,祖母教你管家,以后无人敢欺你!”
“恩!”
纪玉影高兴点头。
…………
听了老夫人的话,苏宓一路若有所思的回到了流芳院,既要感激也不能忘了身份,这中间的度,该如何拿捏呢?在桌前坐了许久,心里才有了一个大概的章程,暂且先放在一边,继续拿起资料细看。
及至春兰来叫用午膳的时候,苏宓才抬头,揉了揉有些泛酸的脖子,眯着眼看向窗外高照的艳阳,双眼都是酸胀。用过午膳过后,苏宓没有回外书房,而是在院闲走一番,消了食,然后准备回房午休。
激动过后,身子疲乏倒是明显了。
谁知还没转身回石梯,大门便跨进了一袭红裳,苏宓回头看去,正是纪宁,他手里捧着一个四方的黑盒,苏宓直言询问,“你拿的什么?”纪宁不答,抬脚上了石梯,苏宓忙跟上了他的绯红衣袍。
纪宁将盒子放在桌上,打开。
苏宓探头去看。
“嘶!”
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伸手去翻了翻,居然满箱都是银票,而且全是一千两的银票,这满满一箱,几十万两是跑不了的,苏宓瞪着安静的纪宁,“你打/劫票楼了?”
纪宁:“……”
“你忘记苏家了?”
“这是苏家的现银,四十二万两。”
苏家?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太多,苏宓是真的把苏家给忘了,想了想,神色有些复杂,“他们已经离京了?”纪宁点头,又道:“罪己书已送进了宫里,这点你不用操心了。”苏宓坐在凳子上,想着那日的苏星河,想着当年苏家的种种,看着这一箱的银票,并不觉得高兴。
再多的钱,娘也回不来。
纪宁也坐在了苏宓对面,清润的嗓音接着响起,道:“这是现银,还有苏家的商铺,田地,这些出手需要时间,还需要几日。”
苏家那日慌忙卖的商铺田地,全被纪宁给接手了,根本就没花什么钱,几乎是送出来的,纪宁这几日正在慢慢出手。
“……唔。”
苏宓情绪并不高,模糊应了一声。
纪宁静静看着苏宓,看着她的心不在焉,忽然道:“我要走了。”苏宓一惊,忙抬头,问道:“你要去哪?”顿了顿,看着纪宁孱弱的身子,道:“可是要外出去寻医?”纪宁摇头,缓缓道:“去边关,去战场。”
“胡闹!”
苏宓一下子站了起来。
“你身子这般弱,怎么能去战场呢?可是兰玖让你去的?放心,我会劝他的!”
纪宁仰头看着激动的苏宓,看着她微瞪的眼,笑道:“你不是说,你若劝,会起反效果吗?”
苏宓皱眉,道:“人命关天的事,不能胡来!”
纪宁:“是我自己要去的。”
苏宓:“?”
“我要去寻找我该走的路,这一趟,我必须要去。”
“他没有逼我,他还把徐太医给了我。”
纪宁浅浅一笑,明明身着绯红,本性张扬肆意的他,这一笑,竟如青衣纪宁一般温润如玉,看着他的笑,苏宓有片刻的恍惚,好像看到了另外一个纪宁,许久之后,苏宓才哑着嗓子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纪宁垂眸,似在想怎么回答苏宓的话,巴掌大的脸,肤色白似透明。
“……想清楚的时候。”
而同一时间,宫里。
兰玖正低头批阅奏折,徐太医就在下面定定的瞅着兰玖,黑豆似的小眼睛炯炯有神。若是旁人被这般看着,早就万般不自在了,兰玖依旧点头,低头疾书,朱笔不停。徐太医瞅了半响,确定兰玖不会搭理自己。
眼神一转,看向了一旁装死的福顺。
福顺明明垂着头,偏生在徐太医视线转过来的时候也默默挪了下脚步,背对着徐太医,浑身写满了抗拒,你作死可别拉上咱家!
徐太医:……
都不理老夫是不?很好!
扯着嗓子,一声长叹。
“哎~~~!”
这一声哎,叹出了九曲十八弯,叹出了福顺一身的鸡皮疙瘩,叹得兰玖手一顿,墨迹明显,笔一摔,抬着眼皮,凉凉地看着徐太医。徐太医对兰玖凉飕飕的视线似毫无察觉,只扯着嗓子干嚎。
“可怜老夫快七十的人了,这一把老骨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散了!”
“边关战乱又苦寒,我一个老头子,说不定哪天就被殃及池鱼了!”
“虽说上面已没了老,但下面还有一窝嗷嗷待哺的小崽子呢!”
“老夫若是去了,他们可怎么办哟~”
一个吩咐就让老夫跟着去边关,连点好处都不给,门都没有!
兰玖听着徐太医的长叹,听他甚至在安排后事了,终于开口。徐太医一直悄咪咪地注视着兰玖呢,见他终于要开口,眼睛一亮,快快,赏钱赏东西,赏什么老夫都接着!
兰玖:“所以,徐太医是不想去?”
徐太医:诶?这剧本不对阿?!
兰玖直接看向福顺,“既然徐太医不想去,你去叫胡太医来吧。”福顺应了,直接往外走,徐太医终于回神。
“我去我去!”
一体双魂诶,一辈子都遇不到一次,一定要去,死了都要去!
兰玖:“下面还一窝小崽子呢,不管了?”
徐太医:“后生自有后生福,啃老不好!”
兰玖满意点头。
“下去吧。”
徐太医泪眼强笑的滚了。
抠门,小气,太小气,一两银子都不给我!
…………
纪宁在一个细雨朦胧的早晨离开纪家的,苏宓和纪家所有人站在门前,听着老夫人三夫人等人嘤嘤的哭,苏宓看着纪宁撑伞站在门外,一袭红衣也被细雨添上了愁绪,看着他唇微抿,然后遥遥对着纪家诸人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