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怔住了,细想之下大觉羞愧,“我只关心乐工的生计,忘了兼顾民间乐人的利益了。”
皇帝轻摆了下手,“你原本就只需关心梨园子弟的疾苦,梨园之外有朕,朕替你想到就是了。”略沉吟了片刻才又道,“让州县府衙扶持,减免税负可行,公务需要礼乐时,也可以优先以乐工为重,但民间的婚丧嫁娶,须得容许百姓自行选择。朕相信若价钱公道,技艺超群,自然能有一席之地。朕可以给予优恤,但不能搅乱当地的行市,所以这枚铜钱,朕还能留下吗?”
正常谈论政务时的权大,实在很有帝王威仪。他想的远比苏月多得多,让她自惭形秽,甚至有些不好意思面对他。
他朝她递出了铜钱,一双眼睛紧紧望着她,苏月最终伸手推了回去,“还是留下吧。陛下说得很对,事事都要讲章程,我也不能求得太多太过分。您答应减免税负,单这项就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他们回去若是要开办乐学,比起别人会轻松许多,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皇帝悬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心安理得收回铜钱,庆幸地说:“还好你讲理,朕没有看错人。”
苏月嘟囔着瞥了下他,“我一向有大局观,陛下可别……看人低。”
皇帝惊诧,“你又在偷着骂朕?”
人嘛,定会有脑子跟不上嘴的时候。脱口而出,来不及补救,赶紧想个别的办法周全吧,苏月忙靦脸笑道:“节后我要回去与家人吃团圆饭,您可要一道去?”
皇帝终于熨帖了,团圆饭啊,叫上他,意味着什么?
庄重的陛下恨不能立刻雀跃着答应,但还在为面子作最后的挣扎,抬高下巴道:“你求朕一块儿去?朕还得考虑一下……”
苏月点点头,“考虑吧,那臣就先告退了。外面还有一大堆事要忙,陛下过会儿就看我们的吧,如果觉得不错,一定要叫个好啊。”
她急匆匆说完就出去了,殿中的人来不及最终表态,很有些担忧,担心她误会他不答应,就此放弃了。
那厢文武大臣都入殿敬拜,太后领着命妇们也到场了,众人纷纷在自己的座次上落了座,好戏就要开场了。
德阳殿前的广场上架起了好大的天幕,梨园女郎对美的追求已臻极致,提前在舞台中央用七彩的石头铺好莲花纹,供胡旋舞者腾挪旋转,展示技艺。
一百二十人的舞乐史无前例,令人震惊赞叹,这次所用的曲乐也是头一回听到,一段大曲一段小调,有江南的婉约,也有塞北的雄壮。也许不通音律的人只能听出好不好听,热不热闹,但对皇帝来说,能够清晰分辨出五旦七调和十二律。
搁在膝上的手几次想抬起来相击,都因后面有更意想不到的乐律而作罢。心潮澎湃,目光追随着坐在角落里抡指拂弦的女郎。这场大曲盛宴是她领头操办的,但她并不执着于让自己出风头,反倒掩盖锋芒,把机会让给了其他乐师。
这得是多高尚的情操啊,皇帝心想,符合国母的一切标准。而临座的太后,也定是这样认为的。
“好曲,好舞……”太后与几位王妃偏头说话,“早前梨园一板一眼的,奏的那个法曲,我听着都想睡觉。如今再看,嗳,那孩子真有两把刷子。陛下头前和我说起,我还觉得她管不了偌大的梨园,不想今日真刀真枪,才发现没人比她更合适了,你们说是不是?”
大家都知道太后对辜娘子怎么看怎么喜欢,简直巴不得昭告天下,都来看看这准儿媳是不是德才兼备,足令天下女子景仰。
外命妇们其实也曾动过把娘家女郎送进宫的念头,无奈前有十二侍做榜样,这事儿现在成不了。或者再过一阵子吧,等陛下和太后兴头过了,天底下还有不设三宫六院的皇帝?
反正大家现在只盼着赶紧把名分定下来,了了太后的心愿,于是闲谈之间同太后提起,“辜家一族入上京了,就住在南市永丰坊。听说府邸和商铺都是陛下赏赐的,可是打算聘皇后了?您怎么半点不同我们透露?”
太后困在掖庭,消息不怎么灵通,这事皇帝居然没同她说起过。难怪上回言之凿凿下保,明年立春之前会有说法,敢情把人家全族都弄到上都来了,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啊。
照理说上赶着不是买卖,身居高位面子为重,然而太后并未觉得儿子此举不值钱。在她看来男子为了娶妻,厚着脸皮不计前嫌,那是旷达的表现。
老母亲觉得很欣慰,语调里充满愉快,抚掌说:“人都来上都了,好得很!珍珠,安排下去,中秋一过找个机会,老身要亲自会会辜家夫妇。”
第53章
皇帝不知道母亲的打算, 他的全身心都在苏月身上。等大曲奏到激昂处,他领头鼓起了掌,满朝文武见状, 便也放开了胆魄, 跟着一同叫好。
并不是察言观色, 投陛下所好,确实是这次的乐舞让人刮目相看。自打梨园换了掌权的人, 就像垂垂老矣的朽木焕发了新的生机,充满了朝气蓬勃的生命力。不管是乐工也好, 舞伎也好, 他们脸上洋溢着自信,有光的人到哪里都闪耀。再不是谨小慎微,畏首畏尾, 即便是面对着大梁最显赫的权贵, 他们也觉得自己是人, 有站起来的勇气了。
只是大宴时间长,中途会变换各种舞乐, 有创新,必会有人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