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说前怕狼后怕虎啊,辜祈年惆怅地瞅瞅妻子,长叹了口气。天降横财是好事,但若是降得太厉害,也让人发愁。
转头四下打量,他又问夫人,“你不觉得这宅子太大了吗?占了半个永丰坊,怕不是和王侯的宅院一样,咱们什么身份,能住这等宅院?”
辜夫人说是,“那咱们就住半边吧,东面的院子辟出来,万一哪天陛下来了不肯走,也好有地方安置。”
辜祈年挠了挠头,“不曾谈婚论嫁,不便相留吧。”
“你是死脑筋么,都这样了,还啰唣什么。”辜夫人道,“苏月的卧房安排在最西边,当间隔着我们所有人的屋子,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怕什么。”
辜祈年立刻顿悟了,“这个安排很是妙,既不得罪人,也能保全苏月。”
那是自然,都是累积经验想出来的好办法。
当初她与苏月的阿爹定下亲事,因她家住钱塘,苏月的阿爹每次来送节礼,都被父母留住在家里。渐渐熟络,渐渐两情相悦,不要怀疑一个谦谦君子背着外人时有多不要脸,“想你想得睡不着”,时有发生。所以为了同样的闹剧不在女儿身上重演,作为过来人的阿娘必须防患于未然。杜绝晚间防备最弱的时候,被某些心怀叵测的人趁虚而入。
夫人一副笃定的样子,看得辜祈年有些尴尬,也不好意思再说别的了,一切按照夫人的意思行事就对了。
永丰坊里忙着布置院落,梨园之中也正紧锣密鼓地预备迎接中秋大宴。
这是开国后的头一个中秋,是继正旦之后最盛大的一场宴会。梨园各部都精心准备了表演的节目,不单有大乐法曲,更有歌舞和百戏杂技。
不过这次的庆典不在西夹城中举办,而是搬到了圆璧城以东的含嘉城内。那是个更有文化气韵的所在,各大藏书馆都设立在那里,就连翰林院选拔官员,都是在那里举行的。
照着皇帝的说法,中秋所有的欢愉都是梨园子弟提供的,他们不再是任人取乐的玩物,他们是日后推动礼乐的中流砥柱,理应受到重视。含嘉城是选拔翰林的地方,将来也是梨园选拔一等乐师的地方。
人有了进取心,才能推动自身技艺更精进,苏月打算每年立春和霜降这日,对梨园子弟进行考 核,晋升一二等者,由大府增发相应的俸禄。乐工的地位不断抬升,虽然有点费钱,但皇帝觉得很好,是利在千秋的举措。因此即便尚书省合议时有诸多争执,最后他还是力排众议,确保了苏月计划的顺利实行。
不过梨园使此人,得寸进尺是铁打的事实,趁着大演开场之前,进来回禀的这一小段时间,又向他提出了个维护乐工权益的好主意。
当然,并非直撅撅空口白话,她还是很讲策略的。接过了宫人送来的点心盘,像个人形架子般躬身承托着,满脸都是讨好的笑容,轻声细语道:“陛下,请用果子。”
皇帝戒备地看着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次她八成又有什么馊主意,要让他豁出去为她完成了。
犹犹豫豫的手,伸到一半还是缩了回来,“朕不饿,不吃。”
苏月赧然笑了笑,“吃不吃臣都要谏言的,陛下还是先垫垫肚子,听臣慢慢回禀吧。”
皇帝算是对她无话可说了,“你每次见朕,只能谈论梨园吗,就不能说些私事,比方家里准备设宴款待朕之类的?”
苏月略心虚了下,居然发现真的没人想到过这一宗。
无论如何,这个问题得搪塞过去,便随机应变道:“家君同臣说过想宴请陛下,但臣觉得这件事得从长计议。毕竟陛下的安全为上,臣得确保万无一失,才能邀陛下驾临。”言罢又堆起一个笑,“陛下,还是听听臣要禀报什么吧。”
皇帝别开了脸,“今日中秋,朕要过节,什么都不想听。”
看来赔笑脸没用了,讲点实际的吧。于是双手承托着事先准备好的铜钱,小心翼翼送到他面前,“这个谏言很要紧,万望陛下成全。”
铜钱都出马了,一切也不是那么难商量。
皇帝云淡风轻地捏起了那枚钱,“辜大人,这是第五枚了。朕发现凑齐十枚好像不是什么难事,反而是你,特权可要省着点用啊。”
苏月则认为十枚之后又是一个新的周期,他也没说只替她办十件事。大不了他集满十枚,自己满足他一个愿望,还愿之后一切再从头开始,周而复始,可以生生不息。
不过事实还是得阐明一下的,“请陛下明鉴,臣从来不曾谋过私利,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乐工们请命啊。”
那倒是事实,皇帝牵了下唇角,看在铜钱的份上放了软话,“说吧,这回又要求什么?”
苏月恭敬地说:“朝廷不是放了恩典吗,恩准前朝的乐工返回故里,可是真正回去的人寥寥无几,不单是因为战乱过后家中没人了,更是因为回去之后没有生计。陛下是仁君,既然能网开一面,为什么不能授人以渔?给还乡的乐工们一些倚仗吧,譬如让当地官衙给予优待,做生意谋生的减免税负,凭借技艺立足的有优先献演的机会,陛下看这样可好?”
皇帝蹙眉叹了口气,“你的心是好的,但却想得不长远,乐工们抬价拿乔的事才过去多久,你全忘了?朕知道经历了前朝的老乐工苦,可民间靠杂乐糊口的艺人就不苦吗?乐工还乡后事事有优待,难免有霸市的隐患,到时候你我鞭长莫及,官府又不敢上报,吃饱一人饿死了十人,朕问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