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垂的脸庞,脖颈的修长,甚至是胸前平缓的起伏,都在纱帘上呈现得一清二楚。
他明明什么都没看见,却又什么都看见了。
眼前的画面不禁与脑海中一直被压在深处的某个傍晚的画面重叠在一起。
那是她才入宫的第一天,也是这般,一个人坐在屋里哺乳,而他不经意间站在窗外,便看到那样的情景。
萧元琮的眼神悄然幽暗,落在膝上的手更无声攥紧,仿佛在拼命隐忍着什么。
案上有茶,也有下人才刚送来的牛乳,他犹豫一瞬,抬手先捧起茶盏。
明明只是温热的,并不烫口,可饮下一口,非但没有解渴,反而觉得更加燥热难耐。
而旁边那洁白的牛乳,盛在青瓷的盏中,看起来似乎比方才更加诱人。
他又看一眼,到底按捺住渴望,没有伸手。
就在他的耐心即将告罄之际,帘后的稚子终于松口,云英拿随身的帕子擦了擦,重新扣上衣扣,抱着皇孙出来。
皇孙如今越发大了,吃完奶不必再抱在肩上多拍,自己便能好好咽下去。
云英一边抱着他轻哄,一边止不住有点脸红。
方才被帘子挡着不觉得,如今出来看到萧元琮仍坐在原处,便忽然有了几分羞意。
好在还没等她重新坐回去,门外便传来内监通报的声音。
“殿下,普安公主来看皇孙,正在外候着呢。”
萧元琮顿了顿,倒没觉得惊讶,扬声道:“让她进来吧。”
很快,屋门打开,萧珠儿进来,脱下身上的氅衣,先向萧元琮恭恭敬敬地行礼,随后才冲云英笑笑。
外面的内监赶紧将旁边榻上的坐垫又理了理,在地上也铺上一层柔软厚实的毛毡,以免皇孙磕着碰着。
萧珠儿拉着云英的胳膊走到榻边,也不坐在榻上,而是往底下的脚踏上一坐,让皇孙也坐在毛毡上。
她近日常来,皇孙看到她半点也不陌生,还露出了欢喜的笑容,小嘴张开,跃跃欲试地发出声音。
“是姑母!”萧珠儿原本神色有几分恹恹,在听到皇孙咿咿呀呀的话音后,笑容才慢慢变得明快起来。
“我一人闲来无事,本是来找阿溶和云英的,没想到他们都在太子哥哥这儿,太子哥哥不会嫌我不请自来吧?”
已快到用晚膳的时候,萧元琮微笑着摆手:“自然不会,孤这里太过清静,也难为你愿意来。”
他说罢,又吩咐内监再多备一份晚膳,留萧珠儿下来用膳。
萧珠儿笑着答应,心里却想,不论是在京都还是在行宫,有哪里会比她和母亲住的地方更清静呢?
内监有眼色,从偏殿拿了不少皇孙的小玩意儿来,一件一件摆在毛毡上,由着他饶有兴致地摆弄。
他看起来心情好极了,难得有他们三个一道陪他玩,小嘴中发出的单字都比平日更多了。
正殿中一贯的清寂在时不时的话音与笑声中被冲淡大半,连云英也感到一种稍有的惬意,心中不禁感叹,若是这时候,她的阿猊也在就更好了。
不单是阿猊,还有靳昭,还有殷大娘……
这样的氛围一直持续到外头的天色彻底暗下来。
内监将晚膳送进来的时候,云英愣了愣,不由多看了萧元琮一眼,他们备下的晚膳,分明还有她的份。
等一张张小食案摆好,她正要先给小皇孙喂饭,就听萧元琮道:“让孤来喂吧。”
这回不光云英,连萧珠儿都惊讶地看过去。
“孤不过想试试罢了。”萧元琮看着她们两个异样的目光,难得露出属于普通人的无奈笑意。
他说着,把孩子抱过去,命内监将食案挪到自己面前,学着从前见到过云英她们给孩子喂饭的样子,拿起小木勺,舀起一口就要往孩子嘴边送。
“殿下,先等一等!”在小木勺送到嘴边之前,云英赶紧先跪到萧元琮的身旁,拿出小围兜,给孩子围上,“这样才不会弄污了衣裳。”
萧元琮看着她跪在自己面前,仔细为孩子打理的模样,有一瞬间的晃神。
“皇孙就快满一岁了,如今,奴婢们喂皇孙吃饭时,都由着他先自己用手抓着饭食吃两口,再过两日,还要让皇孙自己试着拿勺,”云英温声解释,“这样能让皇孙的手指更灵活,不但能更早学会用勺箸,听他们说,将来提笔写字,也学的更好。”
萧元琮回神,突然发现还没等他喂,孩子果然已经自己用手抓了块柔软的瓜饼送进口中。
瓜饼柔软,黄澄澄的,孩子手指不知轻重,送进口中时,已捏得有些碎,糊在指间与嘴角,完全失了平日的整洁。
他不由皱了下眉,但看到云英温柔的面庞与孩子天真的眼神,心里那点因为混乱而生出的不快便消失了。
他耐心等着孩子将那两块小瓜饼都送进口中,才拿起一旁的巾帕,将那双脏兮兮的小手和那张脏兮兮的脸蛋擦干净,转而重新拿起木勺,舀了一勺肉羹送入孩子口中。
如此,方整洁多了。
萧珠儿在旁边看着,忽然笑着说:“太子哥哥果然是个极好的父亲,连给侄儿喂饭这样的事,都愿意亲力亲为。”
不过喂一次罢了,这样的事,若放在普通人家,实在不足为奇。虽然大多数人家多是男主外,女主内,男子几乎不管家务,可但凡是个仁厚老实的,一年到头,偶尔给妻子搭把手,是再寻常不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