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有的没的念头就这样在心头不断萦绕, 在短短的一瞬间, 让她的脑海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站在她身边的萧元琮朝她走近了半步。
大约两三寸的距离,仿佛只是无意地靠近。
云英低着头,恰好能看到他的衣摆在眼前翩跹浮动。
不知怎么的, 她七上八下的心就慢慢静了下来。
“奴婢愿意。”
她先在地上磕了个头,随后慢慢抬起双眼,坚定的目光看向坐在高处的萧崇寿。
周遭的不少人都安静下来,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萧崇寿放下手中的酒盏, 沉声道:“你可知晓,若此时让孩子认回,他从此便是罪臣之后,武家从前的富贵荣华,都与他无关?”
云英点头:“奴婢知晓。”
“既如此,为何还要坚持?朕眼下给你个机会,若你摇头,朕也绝不勉强,武成柏夫妇过去待你们母子并不厚道,你若不想认,也在情理之中,到时没人敢为难你们母子。”
萧崇寿给了她一个机会。
云英心中有一瞬间动摇。
这本也是她最开始时的期望,解除武家这个隐患,从此安稳度日。
是后来,萧元琮给了她另一个选择,一个接近名与利的选择。
她看着皇帝严肃的面庞,余光则瞥见身侧的萧元琮。
他长身玉立,站在明媚的春光里,周身像镀了层浅浅的金色,看得人双目有片刻迷离。
因只敢以余光瞥一眼,云英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隐隐感到一种压迫感,让她保持冷静。
“奴婢还是愿意。”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说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切说辞。
“奴婢原本递上诉状,就明白最后很可能会有这样的结果。可是奴婢本就只是为了自证清白,让天下人都知晓,奴婢先前不让孩子认回去,并非心肠冷硬,实是家中长辈不慈。奴婢不想让孩子日后大了,还要平白背上个忘本不孝的恶名,至于那些身外之物,奴婢没有半点觊觎,出身如此,既然无法改变,各自接受便是,没什么好抱怨的。”
这话不全是假的,光那点真,她已能说得情真意切,教大多数人都有片刻同情和心软。
可是,她内心深处却明白,自己就是在觊觎武家的财产,说她被仇恨蒙蔽也好,贪婪也罢,她就是想要,从前没有机会,如今有了,绝不能放过。
她相信太子,知晓他那操控人心的本事,必然早已做了万全的准备。
“求陛下成全!”
她说完,又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
萧崇寿垂眼,看着下面恭恭敬敬跪着的年轻娘子,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她的那句“出身如此,既无法改变,各自接受便是”,恰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不知怎么,他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了一丝珠儿的影子。
方才正回话的刑部官员见状,感慨一声:“倒是个有骨气的娘子,如此,教养出来的孩子,应当能继承武家当初正直骁勇、敢担大任的家风,当真可惜了……”
一句状似无意的叹息,顿时引得许多人的赞同。
“稚子何辜?武家到底曾为我大周立下过不少汗马功劳,当初,替我大周将吐蕃与吐谷浑联军抵挡在外,令其多年不敢再犯的,正是武家先辈武成翰,武家也正是因此,才获城阳侯的爵位,如今,只余这一根独苗,臣斗胆,能否求圣上法外开恩,莫让此子因祖、父之过而受牵连?便是做个平民百姓也好啊!”
有一个人开口,其他人更是纷纷点头附议。
萧崇寿看着七八个面露不忍的老臣,沉吟片刻。将目光落到始终没有说话的萧元琮身上。
“太子,”他沉声道,“穆氏如今算是你的人,此事,你看当如何处置?”
身为帝王,他有少不了的疑心,尤其对这个从小就与他不亲近的长子,东宫的乳娘往府衙递状子,太子定然一清二楚。
甚至,很可能此事就是太子安排的。可是,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只见萧元
琮朝前站出一步,冲父亲拱手,无奈道:“儿臣惭愧,不敢欺瞒父皇,其实早知晓穆氏之事,然而身为太子,应当避嫌,故而不敢多加干涉,如今,父皇问及此事,儿臣便更不该徇私枉法。”
他说着,转向方才那几位求情的老臣,躬身一礼,在一片惶恐声中,温声道:“诸位卿家心怀仁慈,孤心中明白,然而,当初是孤将穆氏带回东宫,也是孤准她将孩子带出武家,另养在外,这才牵出如今的事端来,孤是储君,立于朝堂之中,当为天下表率,因而实在不敢赞同诸位的看法。”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重新对萧崇寿行礼,高声道:“儿臣以为,此事应当秉公处置,无需法外开恩!”
萧崇寿看着一副公正无私、不偏不倚模样的长子,心下逐渐了然。
原来是想借着此事,在臣子们面前留下个公私分明、刚直不阿的好印象。
他闭了闭眼,瞬息之间,心中已转过数道弯,最后,缓缓道:“太子此话说得不错,然而,为君者,并非只秉公无私即可,而该以大局为重,因势利导、顺势而为。此事,若只论律法,不论人情,岂非寒了诸位老臣们的心?”
萧元琮怔了怔,随即立刻做出惭愧受教的样子,拱手说:“父皇教训的是,儿臣听凭父皇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