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瑶挑选侍卫的那一日,齐风才刚满十二岁。他和燕雨都被带到了皇宫的校场上。他从始至终都没抬过头,也不知怎的,他莫名其妙地被华瑶选中了。
彼时的华瑶年仅九岁。她比齐风矮了很多。但她的气势丝毫不弱。她高高兴兴地把他领回了宫,边走边说:“我也有侍卫了!我也有侍卫了!”
从那以后,齐风就在淑妃的宫里当差。
淑妃和华瑶都是很好的主子。她们不会滥用酷刑,也不会克扣奴才的份例,其他宫里的侍卫都很羡慕齐风和燕雨。
或许齐风前半辈子的运气都在皇宫里耗尽了。因此,他如今的痴心妄念所结成的幻想,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实现的。
他抬起一只手,掌心朝上,手背掩住了双目。他忽然听见华瑶的声音:“你还好吗?”
齐风以为自己正在做梦。他如实说:“不好。”
华瑶坐到了他的床边:“你说什么,很不好吗?我去给你找大夫 。”
齐风一时情急,左手拽住了她的衣袖:“殿下。”
他的左手尚未复原,不能使力,如此一拉一拽之间,伤口立即崩裂,鲜血直流,浸湿了白色纱布。
他低吟出声,几乎要从床上摔落。
华瑶连忙扶住他。他闻到她身上的香气似乎从她骨头里透出来,又慢慢地飘进他的眼里和心里。他不由得握住她的手腕,隔着单薄的锦缎布料,似乎能感受到她温热的肌肤,他的呼吸越发急促:“求您,别找大夫。”
华瑶疑惑道:“为什么?”
天色还是那么黑,窗户开了一条缝,吹进一股清凉的夜风,蝉鸣不再聒噪,华瑶近在咫尺之间。她的眼里只有他的倒影,他心甘情愿死在这一夜。荒诞的念头刚冒出来,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伤处流血不止,可他一点也不觉得痛苦,他只说:“我……”
华瑶低头:“你什么?快说。”
齐风道:“殿下为何会来看我?”
华瑶朝着门外喊了一声:“守卫!马上去叫大夫。”
她吩咐完毕,又转头看他:“我听说你久病不愈,来瞧瞧你怎么样了,气死我了!都怪高阳晋明那个王八蛋!他的剑刃刻着花纹,会把人的骨头割烂,害得你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天,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齐风的上半身未着寸缕。他平日里的衣裳总是扣得严严实实,就连一点锁骨也不会露出来。但他此时浑身发烧,躁扰不宁,便也不像从前那般知礼守礼。他的掌心出了一层薄汗,耳根早已红透了,还抓着华瑶的手腕不放。
齐风不通文墨,不懂调情,只会不停地喊她:“殿下,殿下……”
华瑶随手给他盖上被子,又道:“你这是干什么,好像快不行了,没那么严重吧。”
她看向窗外:“大夫怎么还不来呢?”
齐风神志不清,恍然如同置身梦境。趁着华瑶还在床边,他深吸一口浅淡的香气,低声问她:“为何,殿下,每夜都要……召他侍寝?”
“什么侍寝?”华瑶随口道,“我看你真是烧糊涂了。”
齐风松开她的手腕。他半张脸埋进枕头,发丝缭乱,鼻梁高挺,眉眼英俊如画,唇色苍白如纸,额间冷汗一滴又一滴地往下落。
他的喘息声若有似无、断断续续,仿佛在向华瑶求救。华瑶连忙探查他的脉搏,还好,他并无性命之忧。
但他确实病得不轻。
这也难怪,人一生病,就会胡言乱语。
齐风舍身烧敌营的那一夜,本已身受重伤。他暂未痊愈,又被二皇子砍了一剑,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华瑶之所以前来探望齐风,一方面是为了查看他的伤势,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笼络人心。她没料到他的伤口会突然崩裂。她苦等了好半晌,大夫终于姗姗来迟。
华瑶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等到大夫为齐风上过药、施过针、重新包扎过伤口,华瑶就发怒道:“我的侍卫危在旦夕,你怎么拖了半天才来?人命关天,你竟然敢延误!你好大的狗胆!”
大夫慌忙下跪:“殿下息怒,实乃医馆暂缺人
手。”
近日以来,高阳晋明及其侍卫都被软禁在雍城公馆,他们经常怀疑饭菜有毒,隔三差五便要传召大夫。幸好汤沃雪不在雍城。她陪着戚归禾的尸身回到了延丘,但她留下了自己的两个学生。
华瑶知道迁怒无用。她吩咐守卫:“传我命令,医馆派遣两名大夫,驻守公馆,其余所有大夫都过来照顾我的伤员。”
守卫领命离去。
华瑶坐在床边,静悄悄地观望齐风。
齐风忽然睁开双眼,对上她探究的目光。
他的喉结轻微地滚动,神智似乎恢复了不少。但他不敢再靠近她,只敢与她无声地对视。
“我要走了,”华瑶叮嘱道,“你好好休息。”
齐风隐忍片刻,忽然问出一句:“殿下能否原谅我?”
华瑶不解其意:“原谅什么?”
齐风道:“我说的那些话……”
华瑶豪爽一笑:“发烧后的胡话而已,我怎么会在乎呢。”
“多谢……”齐风自言自语道,“多谢殿下谅解。”
华瑶轻声安慰他:“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既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你一连受了两次重伤,必须好好休养了。侍卫的命也是命,你要懂得珍惜自己。你受了苦,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就像这一次,你身体不舒服,就应该叫守卫、叫大夫啊。你的伤势最要紧,片刻都不能耽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