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关切的话语像是一条甘甜的溪水流过他枯涸的心间。
齐风含笑道:“谨遵殿下口谕……”
这句话还没说完,床边又多了一道颀长人影。齐风缓缓地侧目,竟然见到了谢云潇。
这间屋子的烛火昏暗不明,谢云潇的神色也不甚清晰。他对华瑶说:“你的侍卫重伤在身,应该静养一段时日,且留他一人在此养病,我会指派大夫照顾他。”
华瑶点了点头:“嗯,好的!那我先走了。”
齐风遵循礼法:“恭送殿下。”
华瑶径直走出了房门,甚至没有回头:“你躺着吧,安心休养,等你病好了,再来见我。”
院子里的蝉鸣停了,风静止了,烛光依然在晃动,仿佛刚刚结束一场花月无痕的幻梦。四周残存着清甜的香气,为了加深嗅觉的感触,齐风再次翻过手背,蒙住他自己的双目。
谢云潇看了齐风一眼,齐风喃喃自语道:“您什么都有。”
谢云潇却道:“你身上有伤,我没有。”
齐风无言以对,又听谢云潇说:“与其胡思乱想,不如静心养伤,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他一句话尚未结束,门外传来华瑶的声音:“小谢将军,你还不走吗?”
谢云潇悄无声息地离开此地。他不想与一个发了高烧的病人计较太多。
这一夜,谢云潇回房之后,他还在等华瑶提及此事。他等到了夜半时分,华瑶熄灯上床,如往常一般扑进他的怀里,搂着他一连亲了几口。
谢云潇侧耳细听,只听见她的气息越发平和。
夜深人静,卧房里没有一丝光亮,谢云潇轻轻拉开华瑶的手。他在床上静坐了一会儿,又缓缓地躺平,低声道:“算了,总归你无心也无意。”
华瑶附和道:“嗯嗯。”
谢云潇揽过她的腰肢:“快睡着了吗?”
华瑶嗓音极轻:“京城传来消息,父皇打算宣召我们和晋明回宫,他要亲自审理雍城的案子。我正在考虑……如果我们回了京城,要怎么做,才能重返凉州。”
谢云潇早已料到华瑶会回京。
京城暗潮涌动,风云诡谲,华瑶走错一步便是死路。华瑶在朝堂上并无助力,晋明的党羽倒是几次三番地上奏,要为华瑶请功,这是一招“明褒实贬”的毒计。
思及此,谢云潇将她抱得更紧。而她安安稳稳地入睡,从头到尾都没提过“齐风”二字。
第44章 去来逾远 进京面圣
天色破晓,旭日初上,华瑶一觉睡醒,神清气爽。她高高兴兴地跑去浴房沐浴更衣。
她浸泡在雾气蒸腾的浴桶之中,双手掬起一捧温水,低头观察自己的倒影,只窥见一片朦胧意态。何时才能登上皇位呢?她每天都要把这个问题深思千百遍。
父皇绝不可能传位于她。
她要登基,只能造反。
倘若华瑶在凉州起兵,那谢云潇作为镇国将军之子,统率兵将的本领远胜过她。
先前,谢云潇曾对华瑶说过,他有谋反之意,但他并不在乎权位。华瑶相信他所言属实,奈何人心易变,她不得不处处设防。
现如今,羌羯之乱平定,月门关、雁台关相继大捷,三虎寨气势大衰,镇国将军比皇族更得民心。更何况镇国将军满门忠烈,他的名声一贯是“忠孝仁义,德厚清正”,他府上甚至没有年轻美貌的婢女,朝廷的言官根本挑不出他的错处。
包括华瑶在内的所有皇族都很忌惮凉州的兵力,不过华瑶从未想过要杀害忠臣良将。她始终认为晋明杀了戚归禾是一招烂棋,可见晋明没有容人之量,也没有御人之术。
然而晋明不仅知道雍城的战况,也能调遣朝廷的细作,由此可见父皇对晋明的宠信,远非华瑶所能比拟。
华瑶打算向父皇一表忠心,挑拨父皇和晋明的关系,顺便请求太后赐婚,尽快把谢云潇娶进家门,以免夜长梦多、节外生枝。
想到此处,华瑶轻轻叹息。
她应该用什么来讨取父皇的垂怜?
唯有钱与权。
*
数日之后,暑气渐浓,晌午的烈阳炎炎灼灼,华瑶在水榭亭阁大摆筵席,款待雍城的富商与豪强。
亭阁之外有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河,河畔架着两座水车。河流自西向东而去,水车不停地翻转,送出一阵阵冷风。薄纱帐幔挡住了薄雾,筛出一股股凉气,足以消解酷暑。
宾客们尚未出声,华瑶开口道:“本宫经常收到诸位的拜帖,却不能一一接待,实乃莫大憾事。今日本宫在此设宴,专为酬答诸位的一番雅意。你们不必拘于礼节,吃喝随意,就当是一场家常宴席。”
在座宾客纷纷谢恩。他们都是雍城的富商,家财万贯,见多识广,也为华瑶备上了厚礼。
那些厚礼包括珠宝首饰、绫罗绸缎、奇花异兽之类的珍品,华瑶却连看都没看一眼。她轻轻地敲了敲桌子,金玉遐立即起身离座,亲手给每一位宾客发了一本账簿。
众位富商打开账簿,心下大骇。
账簿记录了他们去年缴纳的商税,但他们的各项收入和支出都被仔细查验了一遍。税务司为他们每个人做了一本条理清晰的新账,相互比较他们的款项,归纳成类,总结成型。所有账簿的明细都被精简成数字,结成一行一列的举要与数表,又引入了总量之比、同类之比、同型之比等等诸多篇幅,估算出了每一位富商去年漏税的总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