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的天空黑得像是一团墨,东无连一声招呼都没打,转身就迈向了漫无边际的雨幕。
今天晚上,趁着华瑶与方谨大难临头,东无特意前来拉拢她们。
东无婉言相劝,然而华瑶佯装不知,方谨剑拔弩张,东无也就不再纠缠了。良言难劝该死鬼,他对皇妹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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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无走后,华瑶明显放松了许多。
华瑶把自己在营地的见闻告诉了方谨。幽幽烛火之中,方谨眼底的明光陡然增亮:“你说,镇抚司与此事有关?”
华瑶点头:“是的,姐姐。”
方谨道:“镇抚司的大小官员都是父皇的人。”
顾川柏搭腔道:“陛下怜恤灾民,断不会自堕威名。”
谢云潇反问:“何以见得?”
顾川柏笑得格外温和:“谢公子,你已犯下大不敬之罪。”
华瑶莞尔一笑:“姐夫,你打算大义灭亲吗?”
华瑶的目光炯炯有神。顾川柏不看华瑶,只看方谨,他沉声道:“殿下明鉴,京城瘟疫发源于南北街衢,想必是有人从中作梗。当今的皇亲国戚之中,谁有这等搅弄风云的本事?谁又恨毒了三公主和四公主?”
华瑶顺着他的意思回答:“高阳晋明。”
顾川柏微微低头:“殿下英明。”
华瑶又问:“你会把我们的对话,如实禀告给父皇吗?”
顾川柏默然不语,方谨抓住了他的手腕。他们围坐在桌边,手也放在桌下。顾川柏的腕骨本就负了伤,方谨还在放肆地揉捏他的伤处。他压抑着几欲脱口而出的低吟,弱声道:“不会。”
华瑶似乎没有察觉任何端倪。她分外平静地说:“无论如何,此案牵涉了朝廷命官,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决不能瞒报、漏报。京城瘟疫已有好转迹象,这两日,镇抚司送来的病患人数逐渐减少,到了下个月,或许会大有起色。”
方谨闭目养神,叹道:“近来难得的好消息。”
“正因为京城瘟疫有所好转,”华瑶总结道,“皇亲国戚才会在营地闹事。”
顾川柏调笑道:“殿下,您和您的驸马也是皇亲国戚。”
华瑶道:“嗯,我也会谨言慎行,约束自己,还请姐姐和姐夫放心。”
顾川柏哑口无言。他瞥了一眼谢云潇,只见谢云潇端起一杯清茶,正在细品茶香,仿佛事不关己一般从容不迫。
顾川柏道:“妹夫怎么不说话?”
谢云潇反问道:“说什么?”
顾川柏被他气笑了,他装什么傻?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个谢云潇,正如华瑶一般圆滑狡诈。
顾川柏道:“妹夫也要小心留意,营地上总是有人闹事,防不胜防。”
谢云潇道:“你消息灵通,防范严密,应该比我更了解营地上的闹事者。”
顾川柏道:“妹夫,这话又是何意?你每日在营地巡逻……”
华瑶打断了顾川柏的话:“是啊,官兵日夜巡逻,不放过任何一个形迹可疑的人,却还是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华瑶对谢云潇的维护真是十分明显,顾川柏又动了疑心。如果华瑶与谢云潇亲密无间,那凉州的兵权会不会落入华瑶的手里?
顾川柏故意试探道:“这些天,殿下也受累了,我看殿下的面色略有一丝憔悴,殿下身边的人,伺候得可还尽心?”
华瑶还没反应过来,方谨开了金口:“我来挑选几个人伺候你,你想要什么样的人?”
谢云潇端起茶杯,茶水微微地晃动,华瑶欢欣雀跃:“谢谢姐姐,我就知道姐姐对我最好了!不过我手头没什么钱,我怕我养不起太多人。等我以后有钱了,我想要江南舞姬,她们说话声音轻轻柔柔的,我好喜欢。”
玲珑白瓷茶杯的杯身隐有几条细碎裂缝,冰凉的茶水从缝隙中渗出来,沾湿了谢云潇的手指。他丝毫没作掩饰,这一切都被顾川柏尽收眼底。
顾川柏心有所叹,只能提醒谢云潇:“侍奉公主是驸马
的本职所在。”
谢云潇与他对视片刻,总觉得他意在言外。
谢云潇还看见顾川柏的左腕青红交加、肿胀不堪,新伤旧伤堆叠在一处,疼痛可想而知。正当谢云潇沉思之际,顾川柏开口道:“既已议事完毕,便请你们二位暂宿此处,待到明日天亮雨晴,陛下兴许会传召你们入宫。”
“不,”华瑶却说,“父皇暂时不会召见我和姐姐。父皇是天下第一尊贵之人,应当保重龙体,而我和姐姐满身疫气,怎能踏进皇城?”
方谨微微颔首。她不再与华瑶议事,只嘱咐了侍女好生伺候华瑶。
随后,方谨带着顾川柏离开了这间屋子。他们穿过雨中的长廊,听得细密雨水点滴浇落在纸伞上,方谨把手伸出伞沿,接了一捧凉水,顾川柏就牵回了她的手腕,攥着一张丝帕为她擦拭雨滴。
顾川柏提醒道:“华瑶看似天真烂漫,可亲可爱,实则工于心计,极擅伪装,您切勿受她蒙蔽。营地一事极为蹊跷,万幸只有一位贵族中毒,而那中毒之人,恰好是华瑶的表哥……”
“你要作何解释?”方谨道,“她想嫁祸于我?”
顾川柏规劝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未知诡谋,不辨曲直。”
方谨笑了笑,却没搭话。
他们走过一条长廊,廊道两侧挂着琉璃灯,灯火如芒,辉煌明亮,灯影随着微风飘荡,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