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雨皱紧眉头,道:“殿下有何吩咐?”
“我要你誓死效忠,”华瑶直视他的双目,“若你足够尽心尽力,待我大业告成,我会给你一笔钱,放你远走高飞。”
燕雨被她说动了,忍不住问:“您的大业,何时告成?”
“快了,”华瑶随口道,“再过几年,就凭你这个英俊长相,也不愁没姑娘要你。”
燕雨抿唇不语。
华瑶毫不避讳地说:“如今我羽翼未丰,而你是千里挑一的高手,齐风是万中无一的剑客,你若走了,齐风心境不稳,我一下损失两个人,岂不是亏大了?”
燕雨抬起双手搓了搓脸,华瑶又拍了拍他的被子:“你应该知道,我的毕生所愿,便是废除贱籍、改革旧制、惠安民生、振兴大梁朝的基业……顺我者昌,拦我者死。”
齐风更深地弯腰,执意道:“属下愿为您赴汤蹈火。”
这句话,他曾经说过无数次,每一次都发自肺腑,此生最体面的归宿便是为她战死,即便她心里计较的唯有利益得失和社稷兴衰。
*
清晨鸟雀啼鸣,叽叽喳喳,
喧闹乱耳。
纷繁的杂音一股一股地灌进岳扶疏的脑中,他的四肢百骸都被巨痛吞噬了,每一次吐息都伴随着刀劈剑刺般的疼楚。他身在劫中,大劫难逃,犹记得晋明唤他:“岳扶疏,你过来吧,替我瞧瞧这本折子……”
晋明,晋明,高阳晋明,他是岳扶疏的主公,但他早就死了,死了好几天了。
岳扶疏自认是无能无才的庸臣,几次三番地献错了计策。
那日他和晋明在风雨楼用膳,他万万不该懈怠,忘记查探四周的情况,忽略了埋伏在那里的一帮武功高手。
他心头充满怨恨,喉咙涌溢着血腥气,左眼一霎睁开,对上了赵惟成瞪直的右眼,他慌忙道:“你是谁?”
赵惟成自报家门,岳扶疏道:“赵大人,久仰。”
赵惟成惊讶道:“你认得我?”
岳扶疏道:“是,我曾在京城……”
赵惟成静候下文,只听岳扶疏道:“做过生意。”
岳扶疏的半张脸被火烧得漆黑焦烂,恰如赵惟成一般,岳扶疏也仅是一介半盲人了。
晋明遇袭那日,岳扶疏跟着掌柜逃到了地窖里。此后,风雨楼起火,浓烟呛满了地窖,那风雨楼的掌柜、跑堂急忙逃了出来,还有一群江湖草莽混在其中,众人推搡、扭打、撕扯谩骂,丑态毕现,岳扶疏被落在了最后面,他也是唯一一位活下来的晋明的近臣。
岳扶疏在心底发誓,即便粉身碎骨也要为晋明报仇雪恨!他一定要手刃华瑶,手刃谢云潇!还有华瑶的那些近臣,包括燕雨、齐风、杜兰泽、金玉遐在内的人,统统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第73章 禁廷空叹 至死方休
岳扶疏的原名是岳儿。他是他父亲唯一的儿子,父亲不识字,只认本姓“岳”,就管他叫“岳儿”。
打从岳儿记事起,父亲便在秦州砂县的砂矿做石工。砂矿的矿洞深达数十丈,洞内的坑道纵横交错,乳白色的石旗密如鱼鳞,父亲常说,鱼鳞有多少片,矿坑就死过多少人。
砂县的砂矿共有四百多座,每年都要塌陷几十次,采矿石工的薪水却很微薄。石工的孩子经常被人看不起,岳儿的境况尤其糟糕,他的父亲说,他的母亲是暗娼。他出生后不久,母亲去世,父亲捡到他了,就把他抱回家了。
父亲喜好喝酒。酒醉后,他就拎起儿子,拿木棍往死里抽打,边打边骂:“讨债鬼!讨你爹!捡来的儿子!你想不想死?想不想死?”
他被打得浑身鲜血淋漓,他只想反问父亲,他的母亲究竟是不是暗娼?他的父亲从哪里找来了他?他的身世,全凭父亲一口断定。父亲对他非打即骂,把他当畜生养,他经常幻想,如果母亲还在世,他能不能活得像个人?
但他不敢问,他说得越多,父亲打得越狠。
骂到最后,父亲会一直重复“想不想死”,这话是在问儿子,也是在问他自己。
石工不是贱民,胜似贱民。终此一生,离不开矿坑,走不出砂县,若要卸职,必须找人来替,矿洞里多的是孩子替老子。“孝道”二字压在身上,极沉重,生不如死,岳儿不愿认命。
岳儿是石工之子,生就一副肮脏粗鄙之躯,但也有一股“光脚不怕穿鞋”的倔劲。
他幼时聪慧,记性极好。某一年冬天的寒食节,他跟着父亲去赶庙会,就站在卖字书生的摊位前,无师自通地认了不少字。书生见他稚弱懵懂,送了他一本《千家诗》,教他念一遍,他倒背如流,书生立即对他父亲说:“令郎不但聪慧伶俐,还有贵人之相!我敢担保,令郎将来大有出息!”
父亲道:“我儿子能不能……考个秀才?”
书生道:“哎,何止!方圆百里的秀才,没一人的悟性比得上令郎!您啊,往远了看,谁料皇榜中状元,封侯拜相未可知!”
父亲又惊又喜,掌心渗出涔涔汗意,黏黏腻腻的,沾到儿子的手背上。
“我供你读书!”父亲下定了天大的决心,“给爹搞出点名堂来,要不明天你就下矿,爹白白养你九年,你不报恩,死去吧。”
他“啪啪”扇了儿子两个耳光:“小贱人,争口气!长大了卖字卖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