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瑶只听见“咔嚓”一声轻响,她所在的位置,就成了枝叶最密集的隐蔽之所,四面八方都是牵缠的绿叶和盘绕的青藤。浓黑的乌云宛如轻纱,悄悄掠过大树的梢头,斜斜的雨丝从天而降,飘落在她的衣裙上。
华瑶双手把谢云潇的脖子圈住,仍觉意犹未尽,又舔了舔他的唇角,方才告诉他:“下雨了。”
“我们回屋吧,”谢云潇意有所指,“此地不宜久留。”
华瑶随口问:“附近有人吗?”
谢云潇道:“秦三位于你的东南方向,离你约有十丈远。”
华瑶道:“她是想淋雨,还是想找我?”
“她刚出门不久,”谢云潇拨开树枝,“往北边走了。”
关押葛巾的厢房,正是坐落于北方,谢云潇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问华瑶:“你的计策,还来得及施展吗?”
华瑶从容不迫道:“没关系,来得及,别担心。”
*
深夜时分,山峦被雨雾遮掩,山中雾气越发浓重,雨滴顺着屋檐倾流而下,胡乱地敲击着廊道,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杂乱声响。
葛巾却连一声都不敢吭。
此时此刻,葛巾正被软禁在厢房里。
葛巾不仅是山海县的知县,也是名震一方的文人雅士,打从她入仕以来,从未像今天这般狼狈过。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犯了秦三的忌讳,当众承认自己是贪赃枉法的贪官,还把华瑶一顿臭骂,彻底断绝了自己的后路。
当时她喝了一杯酒,头昏脑胀,便顾不得什么体面,稀里糊涂地发作起来。
而后,酒劲消退,葛巾清醒了些,心里懊悔得不得了。
葛巾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不曾想,就在她万念俱灰的时候,郑攸带着赵惟成潜入了她的房间,给她送来一个天大的喜讯:“黑豹寨修建了三条密道,其中一条密道,就在这个房间的木柜里,葛大人,您可以从密道逃走,我们也是从密道钻过来救您的。”
葛巾与黑豹寨来往已久,算是把“官匪勾结”做到了实处。
黑豹寨的寨主袁昌自称“天王”,武功高强,却是个刚愎自用的蠢货。不过,蠢货的麾下,也有一些可用之人,比如郑攸,就算是黑豹寨的顶梁柱。
郑攸是袁昌最器重的谋士,也是葛巾私交甚密的朋友。
葛巾感激郑攸仗义相助,却也存了一点疑心。
郑攸看出了葛巾的犹豫,忙说:“秦三是华瑶的座上宾,您知道秦三有多恨土匪,秦三和华瑶联手合作,必定会血洗黑豹寨,发扬朝廷的威名,这对你我来说,就是灭顶之灾啊。”
葛巾眉头紧皱,叹了口气。
郑攸把声音压得更低:“华瑶在寨子里作威作福,杀了咱们好几十个兄弟,我明面上不能忤逆她,只得假意顺从。现如今,秦三来了,我真是没活路了……葛知县,我来救您,亦是想救自己。”
葛巾双手揣袖,素净的脸上全无血色:“我何尝不想救你啊,郑兄,可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郑攸弯腰靠近她,同她窃窃私语:“您别着急,且听我说,华瑶和秦三都被寨子里的人质绊住了手脚,她们要清查人质的籍贯,做一份详实的笔录,这至少要花上三四天的时间,趁此机会,您赶紧回到县衙,弹劾秦三,就说秦三勾结土匪、私联皇族、伪造文书、密谋造反。此乃‘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计策,他人构陷我,我亦构陷他人,反客为主,后发制人。只要您运用得当,就一定能反败为胜。”
葛巾斜眼瞟他:“你怕不是忘了,华瑶的手里,有我和袁昌来往的信件?”
郑攸含笑道:“土匪寨里的那些信,并不是您亲笔写的,极有可能是秦三假借您的名义,代为传信。您做事一向谨慎,不留纰漏,反倒是秦三这种不通文墨的武官,粗心大意,丢三落四,恰好被您抓到了把病。”
葛巾微微颔首:“郑兄此计甚妙,甚毒。”
郑攸后退一步,拱手作礼:“葛大人过奖了。华瑶本就是该死之人,若非秦三一时心软,华瑶早已成为一具尸体。秦三违抗皇命,袒护华瑶,必是存了欺君罔上的心思。”
葛巾不禁微笑起来。
是啊,皇帝密令秦三暗杀华瑶,秦三却和华瑶混到了一起。想来也是因为,秦三害怕承担“谋害公主”的罪名。
况且,皇帝已有三个多月没上朝。他重病不愈,时日无多,愿意为他卖命的官员就更少了。这便是大梁官场的现状,从上到下的官吏,满口仁义孝悌,满心追名逐利,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老臣能堪大任。
葛巾不再迟疑。她低眉垂首,紧跟着郑攸,通过木柜里的一道暗门,走向了通往地下的台阶。
那台阶的表面凹凸不平,葛巾走得格外小心。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葛巾终于来到了密道的入口,郑攸的好友贺鼎正在此处望风。
贺鼎是黑豹寨的谋士,也是葛巾的老熟人。葛巾与贺鼎打过招呼,便在郑攸的指引下,顺利地推开了密道入口的厚重石门。
这密道的内部十分狭窄,阴冷潮湿,又昏暗无光,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霉味。
葛巾的疑心病又犯了,她害怕自己在密道中被人暗杀。她的眼神里既有惊慌,还有怨愤,直直地逼视着郑攸。
郑攸把身量挺得笔直,脸上毫无惧色,只说:“华瑶和谢云潇攻占黑豹寨的那一天,谎称自己是从三虎寨来的流寇,袁寨主信了他们的假话,便没有及时逃跑。葛大人,您和袁寨主不同,您是最会把握时机的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