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巾打断了他的话:“既然你如此厌恶华瑶,为何不与我一起逃走?你跟着我去了县衙,我才有办法帮你改名换姓,把你的籍贯变成良民。”
她背靠着冰冷的石门,脚踩着污浊的黄泥,目光像刀子一样戳着郑攸的面容,声调陡然下沉:“华瑶长了一条三寸不烂之舌,秦三都能被她劝服,何况是你啊,郑兄?不是我葛某人多疑,只是你从未提过,你打算何时逃跑。难道你只想把我送走,却不管你自个儿的死活?!”
这间阴气森森的暗室里,除了贺鼎、郑攸和葛巾之外,还有一个佩剑在身的赵惟成。
赵惟成受过葛巾的救命之恩,对葛巾唯命是从。如果葛巾想杀郑攸,赵惟成一定会立刻拔剑。
郑攸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我留在寨子里,是为了给您善后,万一秦三发现您不见了,她会立刻派出追兵,到时候,咱们都没活路可走。我冒死把您救出去,也是看在咱们相交多年的情分上,现在您这样怀疑我,真叫我有苦无处说,心都凉了一半……”
郑攸悄悄把贺鼎喊进了密道,又转头对葛巾说:“贺鼎是我的同乡好友,也是您的老相识。我原本就打算让贺鼎跟您一起走密道,他走在前头,给您带路,等你们出去了,您就把他安置在县衙,四天以后,我也去县衙与你们会和,您看如何?”
贺鼎闻言,瞧了一眼郑攸。据他所知,郑攸早已投靠了华瑶,奇怪的是,郑攸还会时不时地说,他想逃出黑豹寨,靠着这几年攒下的银子,躲去南方休养。
贺鼎心生犹疑,还没来得及开口,郑攸就把他推到了葛巾那一侧。
贺鼎踉跄一步,单手扶住石墙,转念一想,既然有机会逃出土匪寨,他何乐而不为?也许,郑攸给了他这个机会,就是要让他重获自由之身。
贺鼎本是虞州的名士,二十岁出头的那几年,他染上了赌瘾,败光了家产,自此以后的人生,一落千丈。他的尊严和气节都被消磨殆尽,彻底沦为土匪脚边一条丧家之犬,满脸一副阿谀谄媚之色,比贱民还要不堪。
土匪都是蛮不讲理的,有一百种法子摧折一个人的意志,贺鼎从来不敢想象逃跑的事,然而今天,他走在密道里,听着葛巾和赵惟成的谈笑声,他的心弦渐渐松弛了。
贺鼎昂首挺胸,走了很久,渐渐抬高了手里的灯笼,毕恭毕敬道:“葛大人,您瞧,前面就是出口。”
葛巾抬头一望,果然见到了一扇石门。她说:“行了,赶紧动手吧。”
贺鼎放下灯笼,正要推开石门,就有一把长剑猛然穿过了他的心房。剧烈的疼痛一霎袭来,他低下头,只见汨汨流动的血水浸透了他的衣衫。
贺鼎张大嘴,很想说话,却挤不出一个字。濒死之际,他隐约听见葛巾命令道:“我从土匪寨逃出来,可不能空手回去,赵大人,麻烦你割下贺鼎的人头,再搜一搜他的身子……”
赵惟成照做不误。他切开贺鼎的脖颈,脱掉贺鼎的外衫,把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包进了衣裳里。
贺鼎死不瞑目,赵惟成还特意拽了一下贺鼎的眼皮。
葛巾亲手推开石门,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山林中飘荡着轻薄的水雾,树叶浮泛着苍翠的色泽,她浑身上下筋骨舒展,淡淡地笑了一笑,径直走向了军队驻扎的地方。
第100章 花酎添香细柳 “你是天生的皇后命。”……
雨后的山谷散发着清新之气,夜雾也慢慢地消失了。
郑攸估摸着,葛巾应该已经出去了。他便领着他的仆从,悄悄地潜进密道。
密道内部有一条岔路,主仆二人沿着这条路一前一后地缓缓行走,从寨子里的另一间厢房中走出来,周围寂静得没有一点声响。
郑攸走到了院子里,迎面吹来一阵透骨的冷风。他打了个寒颤,心口又疼又凉,像是被冰锥扎过一样。
郑攸知道,贺鼎必死无疑。
贺鼎是郑攸的老乡兼好友,两人相识六年,彼此照应颇多。他们被迫加入土匪寨,不得不昧着良心过活,同是天涯沦落人,郑攸自然把贺鼎引为知己。
然而,华瑶攻占土匪寨之后,为了试探贺鼎的心性,故意在贺鼎的面前放了一把匕首,当时贺鼎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杀了郑攸,要么,被华瑶杀死——贺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若非华瑶出手阻拦,郑攸早已被贺鼎杀害。
此后,郑攸投靠了华瑶,竭尽所能地侍奉她。
华瑶宽待郑攸,也没严惩贺鼎。她和乡野土匪完全不同,她有一颗仁善之心,也懂得如何御人。
郑攸在华瑶的手底下做事,心里非常踏实。
贺鼎见状,私下里找到了郑攸,诚惶诚恐地叩首请罪。
郑攸不仅原谅了贺鼎,还把贺鼎调到自己身边帮忙。
虽然贺鼎差点杀了郑攸,但郑攸并不怨恨贺鼎,因为,事发当天,郑攸确实不想活了,贺鼎刺过来的那一刀,反倒是成全了郑攸,把郑攸衬托得如同忠臣良将一般无畏生死。
不过,就在刚才,郑攸亲手把贺鼎推进了密道,亲眼目睹赵惟成一身杀气地跟随贺鼎。
如今的郑攸心怀大志,每一天都活不够,为了活命,郑攸可以出卖朋友,也可以见死不救。
人一旦有了私欲,就无法舍生忘死,无法慷慨赴义,无法遵循圣贤书上说的道理。归根结底,郑攸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他的风骨没有贺鼎那么软,也没有他自己期望的那么硬。他之所以能得到土匪的赏识,也是因为他会施展一些阴险狠毒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