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司度站在一棵繁茂的大树下,静立不动,眸光沉沉地看着金连思,像是在打量一件普普通通的器物。
少顷,他含笑般地叹了一口气,左手抬到腰侧,把剑柄用力一握,浓烈的杀意便从他身上传来,吓得金连思指尖一颤。
金连思跪在地上,猛地往后一缩,高声道:“殿下饶命!请您饶过我这一回!我尚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罪……”
金连思这一声惊呼,引来了她的众多朋友——那是一群年轻的世家子弟,人人都是身披锦绣,腰挂环佩,行走间发出“叮叮咚咚”的轻响。他们原本在一里开外的山坡上观赏景色,又被金连思这边的吵嚷引了过来。有人当场认出了司度,慌忙行礼道:“六皇子殿下!草民参见六皇子殿下!草民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司度恍若未闻。他抬起头,望向了远方。
山岭连绵,峰峦奇秀,郁郁葱葱的树木随风起伏,如同茫无边际的碧波,荡漾在天与地的交界之处。
方圆二十里之内,共有两座名山,其中一座名为“擎苍山”,山下有一块开阔的平地,此地是御林军的演武场。
每逢初春时节,御林军教头便会挑选四万精锐,在擎苍山下练兵习武。成千上万的士兵展露十八般武艺,刀剑迸射的寒光照得山谷一片森然,破空之声回荡在山峰的上空,隐隐传到了司度的耳朵里。
司度思虑重重,脸上竟然一点神情也没有,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倒像是一具石雕的塑像。
金连思暗暗地想道,果然啊,司度就像他的兄长一样,从不把世家子弟放在眼里。皇族自恃尊贵,傲视这世间的一切众生,除了华瑶特立独行,其他皇族的秉性恐怕都是大同小异。
正当她犹疑之际,司度悻悻地一笑,开口道:“诸位请起,你们何罪之有呢?”
司度穿着一件绛紫色的窄袖锦袍,脚上是一双镶绣乌皮靴。金连思半低着脑袋,惶恐不安地盯着他的鞋尖。他的剑鞘离她不到一尺远,如果他还想杀她,顷刻之间,她便会人头落地,喷溅的血水一定会洒满他的靴子。
金连思越想越害怕,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司度的脚步一停,幽暗的眸子里映出她的身影,仿佛要安慰她似的,他轻声道:“今日天气不错,我原本打算去空禅寺上香……”
他故意地指了指那一条铺着篱笆刺的大路:“总归是我时运不济,碰到了贼人设下的路障。我心里奇怪,便出来瞧瞧,恰好在此地遇见了金小姐。”
他凝视着金连思,嘴角浮起一丝讥诮的笑意:“金小姐,你并无一分一毫的罪过,你为何要来求我,我理当饶恕你什么?”
金连思素来是能言善辩的人。此时此刻,她却不知道如何回答司度的问题。
方才,司度还说,他今日出门,是为了去“空禅寺”上香。
“空禅寺”坐落于“空禅山”,乃是一座屹立了数百年的古寺。
空禅寺的方丈经常为皇帝讲经。空禅寺的香客唯有公卿王侯,供桌上陈列的瓜果都是贡品,寺内的厢房也是雕梁画栋、玉阶丹墙,绝非凡夫俗子消受得起。
京城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除了皇帝之外,任何人去“空禅寺”上香,都不能排开仪仗。如今的皇帝重病未愈,司度也没有违背礼法。
司度轻车简从,只带了四名侍卫,言谈举止更是温文有礼,与众人的设想大不相同。
众人纷纷屈膝跪地,臣服在司度的脚边,唯独金连思面红耳赤,显露出一点忸怩之态。
金连思结结巴巴地说:“草民何其有幸,今朝得见殿下的风采。殿下龙章凤姿,令草民钦仰万分。草民魂不附体,胡言乱语,还请殿下原谅草民的莽撞……”
金连思讲话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平复了心跳。她佯装一副窝囊的样子,是想在司度的面前示弱,尽可能地减少他的疑虑。
她一段话还没讲完,远处吹来一阵冷风,飘散着一股一股的血腥气,夹杂着炮火声和鼓角声。
她转头望去,擎苍山的高峰上燃起一道火光,腾飞的烈焰直冲霄汉,耀亮四方。烽火台举火相照,绵延万里,滚滚的浓烟把天空熏得发暗。
周围那一群世家子弟惊慌失措道:“急报!擎苍山的急报!”
金连思的脸上顿时褪尽了血色。她咬了咬自己的唇瓣,喃喃自语道:“现在是三月上旬,御林军驻守擎苍山,怎么会突然传出急报,难道御林军内乱了吗?”
金连思还想再说一句话,不知从哪里飞来一颗石子,不偏不倚地敲在了她后脑的一处穴位上。
强烈的晕眩感袭来,她眼
前发黑,膝盖发软, “扑通”一声,她一溜歪斜地栽倒在地,司度的侍卫连忙抬手扶住了她。
司度为金连思搭了一下脉,才说:“金小姐身体虚弱,心神恍惚,她一次又一次地受到惊吓,猝然昏厥了。金小姐是贡士身份,再过十天,便要参加殿试,她这病情耽误不得,我带她去见太医。”
言罢,司度微微弯腰,从侍卫的手中接过金连思,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司度身强体壮,健步如飞。他怀中抱着金连思,就像托着一片鸿毛一般轻松。当着众多世家子弟的面,金连思被司度送进了马车里。
世家子弟见状,想拦又不敢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