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度回过头,略瞥了众人一眼:“御林军的内乱一时半会儿平息不了。急报已经发出来了,擎苍山那一带还是炮火轰天,硝烟蔽日,你们一个两个都不会武功,别站在这儿等死,尽快逃命去吧。我身边只有四个侍卫,仅能护住一个金小姐,却护不住你们所有人。”
司度说得诚恳,也合情合理,众人向他道谢,似鸟兽一般散去。
司度回到了马车上,打了个响指,侍卫便按住金连思的几处穴位,使她由昏转醒。她咳嗽了几声,司度直言不讳道:“你想死吗?”
马车一路疾驰,金连思不知道他们将要去往何方。
司度的侍卫拔剑出鞘,剑锋抵着金连思的颈侧,划出一条浅浅的血痕。
金连思本来是很怕死的,但她更怕自己的恐惧被司度察觉。她强作镇定,莞尔道:“您是皇族,您手握生杀之权,我该不该死,由您来做主……”
司度的食指忽然抵住了她的唇瓣。
金连思悚然一惊,心中窜出一股惧意,却不敢表露一分一毫。她后背寒毛直竖,心跳得越来越快,血管里的血液疾速流动,浑身的皮肉仿佛要爆裂开来。
司度的手指很凉,也很硬,如同常年不化的坚冰,从她的唇瓣一路摸索到颈侧的大脉,就像一条毒蛇,悄无声息地爬了过去。
他说:“我的耐心耗完了。我只问你一遍,你是不是东无的人?”
杀气弥漫在狭窄的马车之内。如果金连思对他说谎,他一定会当场杀了她。她实在不想死,便承认道:“是。”
司度又问:“御林军为何突然内乱?”
金连思皱紧了一双柳眉:“我只知道御林军今日内乱,却不知道他们内乱的缘故。我带着一群朋友过来踏青,是想让他们亲眼看见烽火狼烟。”
司度掐着金连思的脖颈,毫无征兆地收紧了腕力。
金连思感到极度的疼痛。她双手抵着他的胸膛,挣扎着说道:“他们……他们都是名门望族的公子小姐……他们回家之后,内乱的消息必定会传遍京城……”
司度终于松开了手。
金连思满眼含泪,痛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息。她忽然觉得东无待她不薄。
旁人都说东无心狠手辣,然而东无从没虐待过她,更没强迫过她。她真心实意地侍奉东无,未曾体会过不堪承受的屈辱。
司度似乎看穿了金连思的想法。他失笑道:“金小姐,为何要给我铺设路障呢?”
锦绒软榻的边上,放置着一盏紫铜香炉,炉中散发着袅袅轻烟,烟雾白濛濛的,依稀连成一片,浸透了金连思的神魂。
头颈的疼痛仍未消散,金连思心慌意乱,不由自主地回答道:“东无……东无嘱咐过我,无论哪个人经过那条路,我必须想个法子,确认他的身份,再把消息传给东无……”
金连思是冰雪聪明的人。她还没说完一句话,突然明白了司度的意思。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断,胸口凉意乍起,后背冒出涔涔虚汗,连带着四肢都颤抖起来,唇舌被冻僵了似的发冷发麻。强烈的恐惧吞噬了她,她磕磕绊绊道:“不、不可能……”
司度浅浅地笑了一笑。他的笑声低沉和缓,却仿佛化作了一柄利剑,插进了她的耳朵。她筋疲力尽,又有一口气提不上来,几乎要再度昏厥过去。
司度握紧她的双臂,让她伏在他的胸前。
他的薄唇紧贴她的耳侧,暧昧地游移了一瞬,如同她的情人一般,异常温柔地呢喃道:“东无促成了御林军的内乱,又暗示你拦下我的马车,正是想让你死在我的手上。你投靠了东无,东无必定派了侍卫保护你,但我强行掳走你,那侍卫并没有出手阻拦。”
金连思头痛欲裂:“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会沦为东无的弃子?我爹是工部的河道郎中,姨母曾任国子监司业,祖父曾任内阁首辅……”
司度拨开她额前的乱发。他微微地靠近了些许,灼热的鼻息洒在她的鬓边,语气轻淡地对她说:“正是因为你身份贵重,你死了以后,京城的世家贵族都会惶惶不安。你的这条人命,还能算到御林军的头上,枉杀世家小姐,可是灭族的大罪。”
金连思口齿不清:“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我还有爹娘……他们、他们不能失去我。”
她双目涣散,呼吸越来越沉重,甚至无法抑制自己的哭腔:“爹娘只有我一个孩子,我尚未在爹娘的跟前尽孝……”
今天一早,娘亲给她准备了早膳。娘亲扶她上马,送她出门。娘亲还说,乖女儿,晚上早点回来,女儿整天在外奔波,别太辛苦了。
可是她回不去了,她再也见不到娘亲了。
眼泪顺着她的眼角,不断地往下流,她的牙齿都在打颤,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她含悲带泪,急迫地乞求道:“殿下,求您留我一命,我可以辅佐您。”
司度淡淡地叹了一口气:“你出身名门,又有真才实学,我原本也想留你一命。可惜你胆子太小、牵挂太多,早晚会叛变投敌,我和东无都容不下你。”
金连思和他相识不到半天,第一次看见他由衷的笑容。他笑着说:“今天,不是我杀了你,是御林军伏击我的马车,趁乱杀了你。我想救你,却没有救成,我看着你香消玉殒,心中更是十分悲痛。我会把你的死讯传回你们金家,你是你爹娘的掌上明珠,他们一定会尽力为你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