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潇生长于战火连天的凉州。从他年幼时起,他耳濡目染,对战争司空见惯。边境的杀戮从未停止,凉州的土地常年被鲜血浇灌,每一寸江山都是白骨堆积而成,和平的局面不仅短暂,也很难得。
士兵的盔甲明晃晃的,反射着此时的天光,那光线从窗间流入室内,涌现一片斑驳的阴影,像是无声的推波助澜。
谢云潇低语道:“我暂时离开了,你多保重,万事小心。”
华瑶忽然拉住他的袖摆,往他手里塞了一块丝帕。那丝帕上绣着“瑶潇”二字,字形歪歪扭扭的,针脚拙劣而潦草,显然是华瑶亲手做出来的。昨天她花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把“瑶潇”二字绣成了,她才不管自己绣得怎么样,反正她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古往今来,还有哪个公主比她更真诚呢?
谢云潇淡淡地笑了一笑。他收下了她的丝帕,格外珍惜地观察片刻,指尖轻轻碰了一下“瑶”字,又把丝帕放进了外衣内侧的口袋,紧贴着他的胸膛。奇妙的错觉油然而生,他的心跳声似乎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华瑶猛地转过脸,不再看他,只说:“等到秦州、岱州的局势稳定下来,我们就能再见了。你也要多保重,路上小心,我会想你的。”
谢云潇与华瑶成婚以来,从未与她分离过。他固然心有所思,却装出洒脱的风度:“今日暂别,后会有期。”
华瑶点了点头。她走出城楼,守门的侍卫都跟在她的背后。
四面八方的战鼓“咚咚”地响了起来,惊涛骇浪似的声响,由远及近,落在每一位士兵的耳旁。
士兵们抬头望向城墙,只见华瑶迎风而立,右手握着一把锃亮的长刀。她的武功根基极为扎实,城墙之上的狂风呼啸而过,却无法撼动她一分一毫。
当空骄阳照耀之下,旌旗飘扬,刀光闪烁,华瑶率领全军指天立誓,誓要铲除叛军,保卫秦州、岱州的安宁。
立誓完毕,华瑶高声道:“叛军是我们的手下败将,秦州是我们的大本营,叛军已经被我们铲除了大半,他们贼心不死,还在散播流言蜚语,只为污蔑启明军的名声!我满腔愤怒,不得发泄!”
士兵齐声高喊:“殿下息怒!”
华瑶的双眼中闪射着凶光:“我不会息怒,你们也别息怒,我要你们保持愤怒!愤怒就是你们手里的刀和剑!!每当你们想起此刻,保持愤怒!你们必须全力以赴,绝不退缩,绝不屈服,否则就会像贱畜一样受尽欺辱!!”
她反手一挥刀柄,刀刃映着太阳,犹如烈火一般耀眼:“我们为尊严而战,为财富而战,为人间正道而战!我们要在战场上英勇杀敌,只有我们才能挽救时局!扫荡天下不平事,何愁天下不太平?就让天下人都来看看,启明军究竟是何等的英勇无畏!!”
这一番豪言壮语,极大地鼓舞了士气。
将士们的呼喊声震天动地。他们几近狂热地仰视着华瑶,满怀着一腔崇敬之情,华瑶的声调慷慨激昂:“每一次行军作战,我都是开路的先锋!我说过,我与诸位同生共死!高阳华瑶绝不食言!!”
话音刚落,华瑶提刀在手,纵身跳下巍峨城墙。她穿着一套戎装,背后的披风猎猎作响,疾如闪电般划过长空,稳稳当当地落到了地上。
华瑶的轻功出神入化,众多将士都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所有人的目光凝聚在她一人身上。她抬起左手,城门缓缓敞开,她仍然站在原地,亲自为将士送行。
谢云潇、祝怀宁、秦三纷纷翻身上马,先后从华瑶的面前走过。华瑶的视线没有丝毫偏移,犹如一具威严的雕像,颇有一种气吞山河的豪迈气概。
谢云潇当然也不能回头。他紧握着缰绳,目视前方。连绵的山川无边无际,荒凉的旷野上杂草丛生,天地辽阔而浩荡,他的征途才刚开始。他不会让她失望。
*
华瑶在秦州如此大张旗鼓,必然瞒不过朝廷的耳目。
没过几天,京城的官员都知道了华瑶的动向。
不少官员如临大敌,甚至闹到了太后的跟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太后并未问罪华瑶,只是加急审判了山海县的风雨楼一案。
由于赵惟成的尸体突然出现,山海县的案子越发扑朔迷离,“反梁复魏”的逆贼也牵涉其中,按理说,太后应该会盘根问底,把逆贼一网打尽。
然而,风雨楼一案迅速结案了。三司会审也审出了结果,风雨楼杀人放火的凶手正是当地土匪,官府的公告当天就发了出去,平民百姓深信不疑,痛骂土匪丧尽天良。
当夜,京城下了一场小雨,雨雾中的街道更安静,夜游的行人也更少了。
深浅不一的水洼里散落着灯火,火光被车轮碾得细碎,高低错落地闪烁着,随着水花一起向四周溅开,沾湿了一道低垂的车帘。那辆马车一路飞驰,停在了三公主府的正门之外。
马车停稳之后,顾川柏走了下来。他撑起一把玉骨绸伞,雪青色的锦缎衣袍被风一吹,悠悠地散开一阵雪松的清香,这正是贵族公子独有的气韵。
顾川柏跨过门槛,穿过游廊,仪态端正而飘逸,自成一种不疾不徐的风范。如果他将来做了皇后,至少不会失了分寸,倒也衬得起方谨,还能维持皇族与世家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