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信修站在游廊之下,略看了一眼顾川柏,不动声色地盘算着。
顾川柏也注意到了徐信修的身影。
徐信修走向顾川柏,腰杆微微地弯了下去,又说了一声“参见殿下”,言谈举止皆是从容稳重,毫无一丝纰漏。
顾川柏温和地笑了笑:“这里没有外人,您不必遵循君臣之礼。”
徐信修是内阁首辅,也是方谨的外祖父,他在方谨心目中的地位远高于顾川柏。若要在方谨的后院站稳脚跟,就必须得到徐信修的认同。
可惜,徐信修并不信任顾川柏。
他们二人一同走向方谨的书房,这一路上,徐信修不发一语,顾川柏也无话可谈。
徐信修在官场历练了数十年,又爬到了官场的最高位,他的城府远胜于顾川柏,他的处世之道也与顾川柏迥然不同。
少顷,他们步入书房,只见方谨坐在主位,杜兰泽、赵文焕、庄妙慧、关合韵等人都坐在两侧,这在顾川柏的眼里,又是非同寻常的景象。
赵文焕不仅是方谨的好友,也是当今的内阁次辅,庄妙慧是兵部尚书,关合韵是方谨的侍卫长,他们三人都是方谨的心腹,对方谨忠心耿耿、恭恭敬敬,反观杜兰泽呢?她何德何能,竟然也端坐不动?
顾川柏皱了一下眉头。
徐信修打了个圆场:“我刚来不久,下雨了,路不好走,碰
巧遇到了驸马,敢问驸马今天可是去了一趟顾家?顾家毕竟是公主的亲家,这一层联系,往后应当维持下去。”
在方谨的示意下,徐信修坐到了一张软椅上,侍女又端来了一盏热茶,缓缓地放在徐信修的右手边。
方谨坦然道:“好几天没收到宫里的消息,我便让驸马回了娘家,问问他的父母,知不知道皇帝的现状。”
直到此刻,方谨才对顾川柏招了一下手,他立刻走了过去,落座于她的身旁。
顾川柏如实禀报道:“宫里的消息都被封锁了,顾家对皇帝一无所知。”
赵文焕捧着茶盏,忽然开口道:“纸包不住火,宫里也没有不透风的墙。山海县的案子越闹越大,太后不得不管,那案子的结果出来了,萧贵妃急得发疯了。太后把萧贵妃软禁在储秀宫,任何人不得探望。”
他放下茶盏,叹道:“这可不简单呐。”
方谨道:“萧贵妃发了什么疯?”
赵文焕道:“萧贵妃说,华瑶在风雨楼杀了晋明。她这番话无凭无据,无缘无故,她宫里的奴才都不相信她,太后还把她软禁了。倘若晋明真的被华瑶杀了,萧贵妃蒙受了不白之冤,太后岂不是在包庇华瑶?”
方谨的拇指划过茶杯的边沿,顾川柏这才发现,方谨的茶杯里没水了。他左手挽着衣袖,右手提着茶壶的提梁,为她添茶倒水,也为她送来一缕雪松的清香。
方谨一脚踩住了顾川柏的鞋面。
其实方谨并未用劲,顾川柏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偶然一个不留神,茶水从杯口溢了出来。他沉声道:“请殿下恕罪。”
方谨微微抬高了食指,直指着赵文焕。她没看顾川柏一眼,只说:“京城还有一种传言,晋明是秦州叛军的首领,萧贵妃为了解决他的后顾之忧,使尽了手段诬陷华瑶。无论太后是否包庇华瑶,民众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故事,晋明骄奢淫逸,华瑶仁爱慈善,孰优孰劣,不言而喻。”
徐信修接话道:“当初我便不同意你给华瑶安排秦州的职务,但你过于听信杜兰泽的谗言,彻底放纵了华瑶。华瑶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果然在秦州独霸一方,即将侵犯岱州和凉州。今时今日,华瑶已成了祸患的根源。”
杜兰泽与徐信修的距离还不到一丈远。
当着杜兰泽的面,徐信修毫无避讳:“杜兰泽的心气太高,若她还不能尽心辅佐你,她这条命就没必要保留,你赐她一条全尸,对她也有再造之恩。”
第136章 泼血汗 她就像找人索命的厉鬼
徐信修短短一句话,宣判了杜兰泽的死期。
屋子里陷入一片沉静,方谨的神色没有一丝变化。她坐在高椅上,淡然地问:“你们都觉得杜兰泽该死吗?”
杜兰泽忽然开口:“请您准许我留下遗言。您若能成全,我死而无憾。”
方谨见过许多贪生怕死的人,至于杜兰泽这般无畏生死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方谨对她格外宽容:“准了。”
杜兰泽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步履轻缓地走到方谨的跟前,庄重地跪了下去。她用一种十分诚恳的语调说:“大梁朝的诸位皇子皇女之中,东无太过残暴,晋明太过轻率,华瑶不谙世事,司度不识时务,琼英难堪大任,安隐难成大器,唯独您是圣明之主,微臣只愿侍奉您一人,只要您的江山稳固,百姓便能安享太平之福。”
她规规矩矩地磕了一个头:“微臣侍奉您将近六个月,这半年以来,您减免赋税,广开言路,权衡天下诸事的轻重缓急,支撑起大梁朝的内外全局,微臣敬佩您的谋略,感念您的再造之恩,愿以一死相报。”
她的态度至诚至敬:“微臣竭才尽忠,至死无悔,只恨自己命薄福浅,此生不能再为您排忧解难。”
杜兰泽举止娴雅,言辞谦顺,寥寥数语之间,展现出非同一般的风度,这也让徐信修对她的怀疑更深了一层。
徐信修道:“你标榜自己竭才尽忠,究竟是竭了什么才,尽了什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