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纬这一方还没弄清现状,华瑶那一方已经杀了过来,数百个黑衣人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形成了围剿之势,崔纬这才幡然醒悟——流箭肯定是华瑶派人放出来的。华瑶不仅要杀他,还要正大光明地杀他,不落下任何话柄。
他偷袭她,死有余辜,而她光明磊落,还是慷慨仗义的公主。
华瑶也不管崔纬怎么想,反正她是不可能收用他的。他生性歹毒,满肚子坏水,他在世上多留一天,就要多造一天孽,她必须替天行道,尽快杀了他。
华瑶收服了原先效忠于晋明的武功高
手,这些高手十分熟悉崔纬的招式。他们与崔纬缠斗一刻钟,崔纬尽显颓势,此时秦三持刀上阵,不过须臾之间,秦三捅穿了崔纬的胸膛,鲜血喷薄而出,崔纬倒地不起,竭尽全力也无法使出最后一招。
临死之前,崔纬还指着华瑶,痛骂道:“你……也会死……司度……杀你……”
华瑶一笑而过:“你别急,你在地狱多等几天,马上就能见到司度了。”
华瑶连晋明都杀了,又怎么会惧怕司度?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华瑶相信自己总有办法。
*
天色黑沉沉的,灯笼的纱罩上染着血点,灯光都带着血腥气,墙角堆满了七零八落的尸体。
华瑶的侍卫在空地上挖出一个方形的深坑。他们合力把尸体抬入坑内,泼油点火,当场焚烧,空气中飘荡着腥臊的焦糊味,在这短暂的一瞬间,华瑶的思绪也像烟尘一般渺渺茫茫,不知飘到何处去了。
华瑶并不喜欢杀人。
这一路走来,她步步艰险,仍然坚持一个原则——死在她手里的人,要么是大奸大恶之徒,要么是对她起了杀心的敌人。
身处于乱世之中,她不知道自己的原则还能坚持多久。
她始终记得,她年幼时,淑妃将她抱在怀里,与她一同诵读史书,书中自有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淑妃经常感叹道:“众生皆苦。”
众生皆苦。
“殿下。”
华瑶的耳畔传来一声呼唤。
华瑶微微地侧过脸,花千树竟然跪在了她的脚边,华瑶连忙说:“你快起来,别跪着了。”
花千树的身形很瘦弱,单薄得像是一张纸,风一吹就飘走了。她出生于宛城青楼,从小到大,她没吃过一顿饱饭,却挨过无数次毒打。
青楼名为“风月场”,实为“死人窟”,青楼里的女人早已失去了做人的资格,宛如物品一般,她们遭受的病痛和折磨总是被刻意忽略,她们的死亡悄无声息,仿佛从没来过这世上。
正因如此,华瑶立志要废除贱籍。
华瑶还没开口,花千树柔声道:“贱妾跪谢殿下救命之恩。”
华瑶道:“你不要自称为贱妾,我已经免除了你的贱籍,从今往后,你是良民。如果你愿意跟着我,我也会尽力保护你。”
花千树泪痕未干,唇边还带着笑意:“贱妾何德何能,怎敢劳烦殿下如此厚待?”
华瑶沉稳又严肃地说:“你写的诗词歌赋,我都看过,你文采斐然,妙语连珠,熟知全国各地的民风民俗,翰林院的老头也没几个比你强。”
花千树面露讶异之色。
华瑶自顾自地说:“作诗、作词、编曲、写文都是你的长项,你的才学非同一般,我手底下正缺你这样的人,你愿不愿意投靠我?”
花千树微微张嘴,似是要答应华瑶,华瑶等了她片刻,只等到她自嘲般地笑了一声。她垂下眼睫,眼里满是哀伤,笑容还未收尽,想哭却哭不出来。
她说:“贱妾向您请罪,贱妾擅作主张,却没帮上您的忙……”
六天前,宛城爆发内乱,花千树帮助华瑶控制了局势。当天夜里,华瑶就想把花千树接到自己身边,花千树婉拒了华瑶,华瑶追问原因,花千树只说,她留在青楼,还能再帮华瑶一次。
今夜,花千树本想趁机刺杀崔纬。她的发髻里藏着一根锋利的簪子,她的应变能力也比常人更快,但她一直没找到下手的机会,到头来,还是华瑶救了她的命。
华瑶打断了花千树的话:“你想帮我的忙,不如直接投靠我。”
花千树抬起头,仰视着她:“殿下……”
华瑶微微弯腰,向她伸出一只手:“让我扶着你站起来。”
由于时间紧迫,华瑶没空多说,但她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她的目光诚恳又温和,不含任何审视的意味,只是静默地看着花千树,看着她饱含热泪的双眼。
她们相识不到七天,相谈不过十句,花千树却觉得,自己仿佛等了华瑶很久很久,久到记忆都变得淡泊了,年少时不甘屈服的意志原本已被现实吞噬,可是现在,她的希望又重燃起来。她激动又焦躁,胆怯又惶恐,心头充满了强烈的渴望,任由情绪滋生于肺腑之间,她几乎无法呼吸了。
难怪,难怪那么多人都把华瑶奉若神明。花千树跪在华瑶的面前,自觉像是在拜神求仙,她的手指微微地颤抖着、略带犹豫地碰到了华瑶的掌心,华瑶一把牵住她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华瑶唤来她的两个侍卫:“紫苏、青黛!你们来护送这几位姑娘,把她们送到医馆去,好好调养一下身体。”
花千树的双手还被华瑶握着,她不由得脸颊泛红。她微微屈膝,谨慎地向华瑶行礼:“多谢殿下抬爱。”
华瑶松开她的手,又对她说:“不客气,你要照顾好自己,多吃多睡,少忧少虑。等你养好了身体,我就把《启明报》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