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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三刻,天未亮,雪未停。
东无站在窗边,挑开一扇竹帘,地上积雪已有几寸深,松树的树枝已被大雪压断。守门的侍卫腰间佩刀,刀鞘结了一层冰,冰上又落着一点雪,斜映着森冷的寒光。
今夜凌晨,军营里传出流言,说华瑶是真龙天女,天降瑞雪,神灵庇佑,华瑶必将百战百胜。
启明军大多是北方人,来自凉州、虞州、秦州、沧州等地,习惯于严寒天气,尤其是凉州、沧州的精兵强将,擅长在寒风雪地行军作战。
东无此次出兵,总计调用了五万人,十分之七的士兵籍贯是绍州和吴州,此二地的天气稍暖,吴州又有“小江南”的别称,当地人一年到头见不到几场雪,士兵也极少在风雪天训练。
如此算来,华瑶占尽了天时地利。
东无只觉得好笑,启明军演变为启明教,华瑶身为教主,真有通天的手段,风雨雷电、霜雪冰雹,再寻常不过的天气,都能助长华瑶的神威。
东无想出一个凌虐她的办法,罚她在雪地里长跪数日,再挑断她的手筋脚筋。
第201章 黑岩城下催发 谁生谁死,谁胜谁负,各……
天色暗沉,寒气深重。
东无点燃了一盏烛灯。他坐在灯影里,轻轻敲打着座椅扶手,哒,哒,哒,哒,响声极轻,却让人毛骨悚然。
姜亦柔坐在东无身边,正在烧火烹茶。她精通茶道,技艺高超,曾经受过名师指点。未出嫁前,她还有个美称叫“茶香居士”,说来可笑,那都是十年前的旧事了。
她端起紫砂壶,倒出一杯清茶,茶香幽幽,她默默地出神。她的眼前灯影幢幢,她情不自禁地想着,我是谁?我是我吗?我又是谁?
东无道:“茶水满了。”
姜亦柔立刻清醒过来。她柔声道:“请殿下息怒。”
东无道:“你可知我为何动怒?”
姜亦柔道:“殿下的心事,妾身怎能猜得
到?朝堂上的军机政务,妾身是一概不知的,妾身只知道尽心尽力伺候殿下,若是伺候得不周全,只求殿下责罚,妾身恭领。”
姜亦柔垂首敛眉,看不见东无的神情。东无叩响了木桌,桌上茶杯震颤,茶水泼溅开来,姜亦柔的心里未起波澜,却装出一副惶恐的模样。
东无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他道:“你年少时,别号茶香居士。你曾经写过一首诗,贴在书房门上,还记得吗?”
姜亦柔抬起头来,她的心跳加快了,只听东无念道:“大漠正苍茫,山河万里长,鸿鹄天地广,远近送茶香。”
这一首五言绝句,确实是姜亦柔的手笔。彼时她还不是姜亦柔,她名叫姜鸿志。她自比于鸿鹄,立志要闯出一片广阔天地。
姜亦柔知道东无洞察秋毫,但她不知道他算计人心的本领如此高超。她嫁给他做妾,已做了六年,她侍寝的机会并不多,他时常忙于公务,平日里,她极少与他相处。直到今日,她才察觉,他的城府深沉难测,在他面前,她无法掩藏自己。
她并不觉得恐惧,与聪明人打交道,装模作样也是不必要的。她轻轻地笑了一声:“从前写过的诗句,妾身虽然还记得,却也不曾放在心上了,效忠殿下,才是妾身的本分。承蒙殿下不弃,妾身愿为您尽忠效力……”
东无打断了她的话:“你终于想通了。”
姜亦柔不是想通了,而是不得不臣服。她自嘲一笑,柔声道:“是,妾身决心已定。”
东无道:“你想要什么赏赐?”
东无的赏赐向来丰厚。金银珠宝,功名利禄,他从来不吝惜,正因如此,也有很多人愿意为他卖命。
姜亦柔喃喃道:“妾身侍奉殿下多年,深受殿下恩宠,享尽了富贵荣华,不敢再要什么赏赐了。”
东无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他指尖冰凉,她打了一个寒颤,脱口而出:“君喜则我喜,君憎则我憎,我与君同心,君不为我异……”
话未说完,她改口道:“请殿下恕罪,在您面前,妾身不该自称为‘我’……”
东无道:“你想要这个自称,何不求我格外开恩?”
姜亦柔惊讶道:“殿下?”
东无只问:“要,还是不要?”
姜亦柔道:“我要了,您会给吗?”
东无道:“你已是不问自取了。”
姜亦柔道:“殿下的大恩大德,我此生不忘。”
东无道:“你这一生的境遇是好是坏,由你自己选择,不止这一个称谓,你原先的名字,你贪求的权势地位,我都能赏赐给你。”
姜亦柔道:“后宫不得干政,我怎敢贪求权势地位?”
东无淡淡地笑了,极淡的笑声,似幻似真。或许他真的不是人,他是妖魔,蛊惑人心的妖魔,姜亦柔神思恍惚,又听他说:“嘴上不敢,心里敢,你的鸿鹄之志,何苦藏在心里?”
姜亦柔连忙回答:“妾身惶恐。”
东无松手放开了她。她猜不透他的心思,便也不再说话了。她低着头,只觉一阵寒风吹过,房门敞开了,他早已起身离去。
姜亦柔静坐不动,桌上烛火跳跃,火光映照着她的面庞,她拔下发髻上的一根金簪,又用簪头挑弄烛芯,蜡油溅到她的手上,烫出一个水泡,她反倒笑了一声,笑容也融化在烛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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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高照,照亮了四丈见方的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