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下午,雪停了,风也停了,太阳出来了,积雪消融,华瑶反倒高兴不起来。浅山镇尚未恢复元气,如果东无再次派兵攻打浅山镇,启明军应接不暇,战况必定是很惨烈的。
华瑶站在厅堂的正中央,潘之恒站在她的身侧,向她禀报:“粮仓里积存的粮食只剩七千石,官府还在赈济灾民,灾民约有一万七千人,粥厂每日至少消耗粮食一百石,军队消耗两百石,这一天的开支也就是三百石,现存粮食只够二十天的用度,粮食只出不进,各地粮仓都在艰难度日……”
潘之恒是粮食局的检校官,负责城内的粮食调度。早在数天前,她已经提醒过华瑶,城内存粮不足,华瑶应该放弃灾民。
华瑶拒绝了潘之恒的提议。她坚持赈济灾民,她保住了上万人的性命,但她如今也是自身难保了。
华瑶原本打算从秦州运粮。近日天气寒冷,秦州的河道结冰了,粮食运不过来,永州人多粮少,上百个乡镇闹起了饥荒,流民的人数只增不减,永州的境况更是雪上加霜。
潘之恒忍不住问道:“殿下,请您明示,粮仓里的七千石粮食,到底应该如何分派?永州遍地饥荒,投奔永州北境的流民越来越多,多达数万人,官府自救不暇,如何能救济数万流民?”
岑越附和道:“潘大人所言极是。”
岑越也在粮食局任职,自然明白粮食局的难处。
华瑶看了一眼岑越。他穿着一件厚重的棉衣,双手揣在衣袖里,全身上下没有半点首饰,看起来很是朴素,不像世家公子,倒像是穷酸书生,正要远离家乡去逃难。
随后,华瑶又想到了,逃难的穷人,连一件棉衣也凑不出来。棉衣是很贵重的,贫民消受不起,他们从未体会过“饱暖”,只是尝尽了饥寒之苦。
华瑶道:“七千石粮食,照常分派。”
潘之恒震惊道:“殿下!”
她跪到了地上,磕了两个响头。她道:“殿下,您体恤百姓,仁义圣明,微臣敬佩您,却是不得不说,现存粮食不足,您先保全了军粮,才能赈济流民……”
华瑶打断了她的话:“城里的富户捐粮了吗?”
潘之恒道:“捐是捐了,捐得不多,总计三百石粟米,只够我们粮食局一天的用度。”
岑越也跪到了潘之恒的身边,他只说了一句话:“请殿下三思而后行。”
华瑶并未责怪他们。她一点也没动怒,她语气温和:“都起来吧,我让你们照常分派粮食,自然是想到了应对之策。二十天之内,启明军会送来十万石粮食,必能解救我们的燃眉之急。”
几步开外之处,谢云潇欲言又止。
华瑶一眼看穿了谢云潇的心思。谢云潇并不相信她,他怀疑她又吹牛了。她大放厥词也不是一次两次,他还没习惯吗?
潘之恒倒是很相信华瑶。她听完华瑶的一番话,连声称赞:“殿下圣明。”
华瑶嘱咐道:“大敌当前,切忌自乱阵脚,这一句话,你们一定要牢记在心,天塌下来还有我给你们顶着,行了,你们都退下吧。”
潘之恒和岑越先后告退。
厅堂灯火通明,华瑶和谢云潇的落影交叠。谢云潇走到华瑶的身边,华瑶抬头看他,目光交汇,她开口问:“怎么了?”
谢云潇沉默不语。
华瑶道:“你我之间,不必有任何隐瞒。”
谢云潇道:“这一句话,你说过许多次。”
华瑶道:“那又怎样?我从前讲过了,现在就不能再讲了吗?”
谢云潇道:“你经常说,你我之间不必有任何隐瞒,过了片刻,你又会说,时机未到,不能把计划告诉我。”
华瑶随口说:“你怎么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呢?我不告诉你,只是不想让你担惊受怕。”
谢云潇自言自语:“担惊受怕?”
华瑶附和道:“嗯嗯。”
谢云潇依旧平静:“启明军能从哪里运来十万石粮食?我想不到答案,甚是惊恐,惧怕,惶惶不可终日。”
谢云潇语气淡漠,没有一丝情绪起伏,他谎称自己惊恐惧怕,听起来还真是好笑,华瑶轻轻地笑了一声。她暗示道:“你熟读兵书,应该猜到了我的计策。”
谢云潇一语道破:“你派兵偷袭东无,只为抢夺东无的粮草。”
华瑶小声道:“对呀,怎么了?多好的计策,难道你不赞成吗?”
谢云潇道:“我怀疑敌军有诈。敌军的行踪极难追查,你找到了敌军的粮仓,还得多加小心,粮仓周围必有伏兵。”
华瑶听明白了,谢云潇是想提醒她别中计了,万一敌军有诈,她也有权宜之策。她
正在思考,侍卫传来急报,距离浅山镇二十里开外之地,又出现了敌军的身影。
果然,如同华瑶预料的那般,东无再次派兵攻城,城墙上积雪尚未化尽,敌军卷土重来,攻势猛烈。
今夜月色明亮,天色昏暗,又有一场血光之灾,华瑶的心情十分平静。她知道今夜这一战,东无必定会使尽全力,这也是她和东无的最后一战,谁生谁死,谁胜谁负,各凭天命,各有归宿。
华瑶传令道:“全军备战。”
侍卫领命告退。
华瑶和谢云潇双双赶赴前线,天气格外寒冷,地上积雪反照月光,似是一层银霜,再过一会儿,银霜也会被热血融化。
华瑶深吸一口气,信使又来告急:“殿下,敌军攻入灵桃镇,守军全军覆没,灵桃镇已经……沦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