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瑶递给她一块金镶玉的令牌:“到时候你拿着这一块牌子,从崇文门进京城,我就知道你回来了。”
周谦把令牌放入自己的衣兜里,又把衣兜的扣子扣上了:“好,收好了。殿下,山高水远,来日再会。”
华瑶点了一下头:“山高水远,来日再会。”
华瑶命令她的侍卫护送周谦出城。
周谦坐上了一辆马车,左右两侧都有侍卫随行。他们出身于镇抚司,武功精湛,身体强壮,步行千里也不觉得疲惫。
马车驶出京城之后,夕阳西沉,天色暗淡,周谦告别了
侍卫,她的身影渐渐融入了夜色。她拎着自己的布包,发动轻功,如风一般在山路上急驰。她能感到自己的力量正在飞速流失。困乏、倦怠、劳累已经拖垮了她的身体,她的心里却生出一股松弛感。
夜半时分,周谦远离京城,跑到了永州深山一座破旧古庙里。此处曾是兴平帝烧香拜佛的秘密之地,兴平帝驾崩之后,这座寺庙就荒废了。
当年香火鼎盛的佛门净土,如今也是杂草丛生的一块荒地,只剩坍塌的石壁和蒙尘已久的佛像,周谦记不清百年前的辉煌盛景,只记得兴平帝在庙里祭奠她死去的女儿。
兴平帝杀伐果断,手段高妙,天下官民无不臣服,可她那时候也只是个悲伤的母亲。她跪在佛像前,心如刀割,泪如泉涌,虔诚祷告:“若有来生,愿能再续母女之缘。”
周谦放下了布包,从中拿出一壶酒,她把酒水洒在佛像前,自己躺到了长满青苔的地砖上。她的内力耗尽了,一点也不剩了。寒意侵入肌骨,她闭上眼睛,耐心等候着死亡来临。
沧州决战的当天晚上,周谦受了重伤,她本该静心休养,奈何方谨又中了剧毒。
公主毒发身亡,正是周谦多年来无法摆脱的心魔。
周谦为方谨调息运气,方谨丝毫不见好转,情急之下,周谦把方谨伤口里的毒性引到了自己身上,再用内力去化解。可惜方谨中毒已深,周谦没能挽救方谨的性命,只让方谨多活了几个时辰。
方谨去世之后,剧毒残留在周谦体内,她的内力竟然把毒性克化了。不过内力因此损耗了大半,周谦的伤势一天比一天更严重,元气始终不曾恢复,她明白自己的岁数太老了,她活了一百四十多年,内力一旦亏损,她的寿命就不剩几天了。
周谦把她仅剩的内力全部传给了华瑶,帮助华瑶的武功更上一层楼。她希望华瑶永远不知道她的死期就在今日。她活得太久了,久到忘记了许多事,她不愿自己的离世给别人带去痛苦的记忆。倘若人这一生真有魂魄,在她死后,她给华瑶托梦,梦里再见,也不算是食言了。
她又记起今年冬日,她和华瑶、杜兰泽等人在京城别院里聚餐,当夜,他们都说出了自己的心愿,却没一个人如愿以偿。她想见证华瑶的登基大典,却等不到那一天。华瑶希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这也不会实现。
周谦呼吸微弱,脉象混乱。她快要断气了。
月光皎洁,她看见木门石壁上遍布蛛网,空气里漂浮着尘埃,佛像投下斜影,照满她的面容,她浑身冰冷,从脚到头冷得颤抖,忽然又觉得十分温暖。灯火鼎盛,明光大亮,铜鼎里烧着檀香,寺庙一刹那恢复了原状,蒲团上开出了千叶莲花,她的意识就在这一瞬间完全消散,远离人世了。
*
周谦离开京城之后,华瑶有些心神不宁。
夜色已深,月色正浓,华瑶迟迟没有睡觉。她坐在床上,透过薄纱床帐,望着窗缝里照下来的一线月光。
谢云潇扯住她的衣袖:“卿卿?”
华瑶又躺倒了:“嗯。”
谢云潇追问道:“你在想什么,为何心烦意乱?”
华瑶给自己盖好了被子:“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近来我偶尔会觉得烦闷。”
谢云潇侧躺在她身边,他的声音低沉温柔:“现在是亥时三刻,该睡觉了。”
华瑶道:“我睡不着。”
谢云潇道:“你明天还要上早朝。”
华瑶反问道:“我上早朝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你是不是可以睡懒觉?”
谢云潇承认道:“你何必明知故问。”
华瑶打趣道:“你还真是很清闲啊。”
谢云潇竟然问她:“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偷懒?自从你回到了京城,你一天也没休息过。你这样日夜操劳,难免会觉得心里烦闷。”
华瑶坚决拒绝道:“不!”
华瑶翻了个身,把她的脸埋进枕头里。谢云潇竟然抽走了她的枕头。她的脸颊贴到了床单上,她立即拽过被子,把谢云潇整个人都蒙住了。
她说:“我要把你裹成粽子。”
谢云潇顺势从被子里伸手抱住她:“你过来陪我做粽子馅。”
华瑶不自觉地笑了一声。她手掌暗暗运力,猛然反扣谢云潇的肩膀,谢云潇顺势倒在了床上,枕头被子全都掉到了地上。她立即把枕头捡回来,谢云潇也重新铺好了被子。
华瑶再次躺倒:“不玩了,我困了,早点睡吧。”
谢云潇称赞道:“陛下终究还是以大局为重。”
华瑶道:“你改口叫我陛下了?我还没登基。”
谢云潇道:“下个月就登基了。”又问:“你登基以后,会有什么变化?”
华瑶明白他的意思:“我和你私下相处时,还是会像现在这样。”
她的声调越来越轻:“我答应过你,你我之间的姻缘,终身如故……我们一同闯过了那么多生死难关,想来必是命中注定的缘分。我不会辜负你一片深情,你要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