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人未戴面具,正是戚归禾与汤沃雪。
戚归禾身穿一件淡蓝衣袍,长身玉立。汤沃雪立在他的身旁,手里提着一只精巧的莲花灯。
铁丝撑起莲花的枝叶,浅红纱绸捧出朵朵花瓣,花芯的灯烛莹光绮丽,汤沃雪的双眼远比花灯更明亮。她似羞似喜,含羞含笑地问:“你亲手做了莲花灯给我?”
戚归禾两手背后,低语道:“我只怕你不喜欢,不愿意收。”
“将军,”汤沃雪忽然问,“你的心意,亦是如此?”
戚归禾与汤沃雪相识多年,算是一对青梅竹马。
戚归禾是镇国将军的长子,天生一副习武的好根骨。自幼年起,父亲每日督促他练武,他学遍了刀剑拳法,融会了百家之长,当然也受过不少伤。他与汤沃雪第一次见面,便是在汤家的医馆里。
彼时,汤沃雪的祖父亲自为戚归禾正骨。汤沃雪则在一旁细细地观摩。
祖父称赞戚归禾年纪轻轻,修得一身精纯内力,境界高妙而深远。他一边说着,一边解开了戚归禾的衣扣,要查看他肩膀和后背的伤势。
那一年的戚归禾十二岁,已经懂得了男女大防。他非要让汤沃雪回避。
汤沃雪瞪圆了一双眼,对他破口大骂,直说什么“医者仁心”、“病患无男女”,又训他古板守旧、陈词滥调,她不屑于偷看他的身子。
骂完这话,她就跑了。
汤沃雪的祖父没管孙女,先帮戚归禾正过骨,抹过药,才说:“戚公子,老夫有一事相求。”
汤沃雪的祖父当得起“神医”的名号。他行医数十年,悬壶济世,京城的贵人们都希望他留在京城,他却告老还乡,携亲带故地返回了凉州。
他在凉州开设汤氏医馆,治病救人,妙手回春,药材都卖得比旁人更便宜。
他既开了口,戚归禾断不会回绝。
戚归禾问他有什么事。他道:“老夫的孙女,阿雪,聪明伶俐,心灵手巧,是老夫生平见过的悟性最高的孩儿,最适合学医问药。老夫感念上天恩德,赐下了阿雪,让她投生到了汤家,假以时日,她必能传承汤家的衣钵,青出于蓝胜于蓝。 ”
戚归禾道:“听着是好事,我有甚么能帮到您的?”
汤沃雪的祖父回答:“老夫年近百岁,行将就木的年纪,日复一日的衰迈,心中唯一牵挂的人,便是汤家阿雪。阿雪在医道上的聪慧,远胜老夫所有徒子徒孙。她擅长解毒,六岁就能默写《毒经》,潜心钻研针灸,已至绝顶之境。可她到底年幼,性子浮躁,沉不下气,受不得屈。如你一般的年轻男子让她回避,她又急又怒,无计可施,恼恨你们不当她是医师……”
戚归禾忙道:“我绝没有一丝一毫看轻小姐的意思!”
祖父微微一笑:“老夫晓得,戚公子是将军之子,正直端方,臻此武德境界,真是自古豪杰出少年。你与阿雪年岁相仿,你开解她的话,她兴许能听进去。”
戚归禾拜别了汤沃雪的祖父,在医馆的后院里找到了汤沃雪。
彼时汤沃雪眼眶泛红,正在挑拣药材。
戚归禾的态度十分谦逊客气。他说:“小姐,你医术真好,我很佩服你!”
汤沃雪怒目而视,骂道:“你不会讲话就闭嘴!”
戚归禾道:“刚才我把你赶走了,对不住,我向你赔罪。你别哭了。”
汤沃雪拍响了案板:“我流眼泪,跟你没有半点关系,我刚切完蒜瓣!你闭嘴!别来烦人!”
戚归禾心想,她真凶啊。她一点武功也不会,还张牙舞爪、伶牙俐齿的。哪个病患敢惹怒她?可他受了她祖父的委托,断不能半途而废,定要认真开解她。
从这天起,戚归禾一有空就来医馆。他经常帮汤沃雪料理药材,久而久之,他学会了炮制各类药材的方法,成了汤家医馆的半个学徒。
他在校场受伤,来了医馆,直接找汤沃雪。
他看着汤沃雪的医术与日俱增。
到了十六岁那年,汤沃雪出师在外,单开了一家自己的医馆,又带了几个学徒,生意十分兴隆。
同一年的夏天,羯人的一个部落发兵攻打月门关。
镇国将军给戚归禾指派了职位。戚归禾被调往凉州北境,在月门关驻守了四年。这四年里,他和汤沃雪的书信往来从没断过。
等他再度回到延丘,他将近二十岁,尚未娶妻,汤沃雪也没嫁人。他经常去她的医馆拜访她。明明身上没有一点伤,却要看她这位大夫。
戚归禾从不闲坐着,总会给自己找点事做。他打扫医馆的后院,擦拭案桌和窗栏,搬运沉重的箱笼格柜,病患们都以为他是医馆的杂役,喊他“小戚”。还有人见他年轻英俊、勤劳踏实,便和汤沃雪打起商量,愿意出重金将他买下。
汤沃雪问:“买回去干什么?”
那人笑说:“亏不了他!入赘我家,做女婿!”
汤沃雪把算盘扔在了桌上:“敢问阁下,您来我的医馆,是看病来了,还是挑女婿来了?!”
她一句话就把人得罪了。
人都走了,她还在气头上。
风炉下的浮炭被烧得噼啪作响,火花四溅,她一心一意地熬药,脸颊映着火炉的红光,如同染上了秋日霞色。
之后不久,汤沃雪的医馆越开越大。汤家这一代人才辈出,汤沃雪只在他们遇到疑难杂症时出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