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段时日,汤沃雪的祖父去世了。汤沃雪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一个月没出门,戚归禾很是担心她,派人给她送信,她一封也没回。
她为祖父守孝一年,在此期间,她从未懈怠过,仍然勤勤恳恳地修习医术,坊间传闻她早已超越了她的母辈和父辈。
凉州名门望族的公子差遣媒婆去汤家提亲,汤沃雪一律回绝,那些媒婆就说她要效仿她的姑母,终身不嫁。
多番牵扯下来,戚归禾也不晓得,传言有几分真、几分假,汤沃雪对他又有几分情。
戚归禾万万没想到,汤沃雪会直接问他的心意,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热闹非凡的上元节,莲灯的火芯熠熠煌煌,光色夺目。他视之心荡,握紧她提灯的双手,热热切切地唤了一声:“阿雪。”
汤沃雪小声抱怨:“你只会叫我的名字?我从你嘴里听不到一句甜话。”
几步开外之处,华瑶拉着谢云潇躲进了一条巷子里。他们二人耳聪目明,皆能听清戚归禾与汤沃雪的声音。
华瑶轻轻笑道:“你大哥不会说甜话,我倒是很会。怎么样,云潇,你是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并非所有人都像我一样懂得每天拿甜话哄你开心。”
谢云潇道:“原来你也知道,你只是在哄我开心。”
华瑶道:“不然呢?”
谢云潇岔开话题:“我大哥和……”
他本来准备说“汤大夫”,话中一顿,改口说:“大嫂是两情相悦,甜言蜜语,不说也罢,尽在不言中。”
华瑶信心十足:“你不必羡慕他们,我和你也是两情相悦。”
她取下了面具,直视他的双眼。
夜深寒露重,水珠顺着屋檐向下滑落,沾到了她的脸颊。谢云潇左手指尖揩去那滴水珠,拇指往下,轻轻划过她的侧脸。
谢云潇与华瑶相处了几个月,差不多摸清了她的脾气。她的公主秉性深入骨髓,厌恶他人的一切冒犯。他应该附和她一句,但他并未发话。
华瑶的目光忽然落到谢云潇的背后。
谢云潇听见渐行渐近的脚步声,不用转身,也知道是谁来了。他道:“大哥,汤大夫。”
华瑶拽着他的衣带,绕在五指间玩耍:“你刚才和我讲话的时候,明明喊的是大哥大嫂。”
幽暗岑静的巷子里,矮墙一侧的枯枝残叶在风中晃荡,好在一盏莲灯带来了光亮,消解了夜晚的阴晦与寒意。
汤沃雪提灯静立,笑说:“什么大嫂,八字还没一撇。”
“阿雪,”戚归禾道,“你方才讲,你愿意……”
汤沃雪止住他的话:“回家再说。”
华瑶顺口说:“哪个家呢,镇国将军府吗?从今天起,镇国将军府也是阿雪的家,我们大家都是一家人。”
戚归禾一听此言,先是震惊,而后感激地看了华瑶一眼,华瑶越发爽快:“戚将军,你私下里,可以称我为弟妹。”
确实,想到公主在谢云潇的房里不知睡了多少夜,戚归禾不好推脱,干脆利落地喊道:“弟妹。”
华瑶点头:“嗯,大哥!”
华瑶这番言论,其实经过深思。
等她年满十八岁,父皇必然会为她赐婚。
虽然华瑶不受父皇宠爱,但她博取了太后和三公主的信任,对于自己的婚事,她并非完全不能做主。纵观京城各家的贵公子,与她年纪相近、又洁身自好的男人,仅有那么几个,她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没有一人的家世在谢云潇之上。
华瑶的养母是淑妃。淑妃的母族姓朴,朴家本是清流世家,受了昭宁十九年文字狱的牵连,朴家的势力大不如前。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朴家在朝野仍有一席之地,这一代也有年轻聪慧的公子,二十岁就中了进士,现任职于翰林院。华瑶私底下唤他一声表哥,他也叫她表妹,其实二人并无血脉之亲。
太后曾经问过华瑶,愿不愿意把朴公子招为驸马。朴公子举止端正,才学渊博,相貌也是十分俊美,可以配得上皇族。
华瑶考虑再三,还是委婉地回绝了。驸马不能担任官职,只能尽心侍奉公主。朴公子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算是交际应酬的一把好手,他留在朝堂上,大约会给她更多助力。
反观谢云潇,他不爱交际,也不爱凑热闹。他天性孤僻又清高,常常独处于清静之地,默默地修心悟道,俨然有出尘脱俗之风度,正适合进她的公主府,做她的四驸马。
谢云潇的父族满门忠烈,母族闻名遐迩。谢云潇的父亲手握兵权,堪称“边疆第一大将”,谢云潇的外祖又是皇帝倚赖的重臣,民间称之为“内相”。谢内相尽忠于皇帝,深受皇帝宠信。
谢云潇不随父姓,不能承袭父亲的爵位。再者,谢云潇在凉州长大,虽然他是永州谢氏的贵公子,他与谢氏的联系却也没有那么紧密。
总之,谢云潇的方方面面恰到好处。
如果华瑶把谢云潇招为驸马,对她的地位大有助益。她一时想不出来,谁能比他更适合做自己的驸马?她索性顺水推舟,尽力撮合这一门亲事。
她第一次见到谢云潇时,绝无这般打算,那时他真是清冷又高傲,宁愿待在凉亭里看书,也不与任何人交谈。
直到近日,她才发觉,谢云潇有情却似无情,他并非是不能被打动的人,那她当然想把他占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