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而不得(48)
齐容与是陛下的座上宾,自然属于第一类人。
御书房内熏香氤氲,自地台两边的双耳青铜炉飘出,缭绕在帝王周遭,为其蒙上一层蒙蒙薄雾,仿若托举天子登云端,手缠红线,操控世间姻缘。
不过一句口谕的事儿。
齐容与瞥一眼宫人展开的画像,耳畔是曹柒对宓湘芷的介绍。
“与小九爷一样,六小姐是家中幺女,备受尚书大人宠爱,性情温柔,知书达理,富有才情,乃皇城贵女典范。”
坐在上首的萧承笑道:“爱卿前不久一战成名,宓老尚书对你赞不绝口,有意安排爱卿与自家女儿相看,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这画像也见了,品行也作保了,就看当事人是否有意愿。
曹柒收起画像,意味深长地睇了一眼齐容与,也有点期待他的回答,毕竟近些日子,由宫里眼线传回的有关黎昭的消息里,都与齐容与沾了些关系。
天子有无妒意,曹柒琢磨不透,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天子喜欢未雨绸缪,但凡决定做一件事,就会事先清除掉所有路障。
齐容与无疑是近来与黎昭走动最频繁的外男。
就看这位名声鹊起的年轻武将,是否也是世俗之人,碍于帝王威,草草接受一门亲事。
萧承单手搭在御案上轻轻敲打,静静看着身姿挺拔的青年,将其归类到同国子监祭酒一样的贤能之列,自然比对待旁人多了些耐心。
静默片晌的青年再次作揖,掷地有声道:“末将自小生长在胭脂味浓的总兵大院,身边有太多外表光鲜、背地抹泪的妇人,她们或是妻或是妾,皆不得家父喜爱,在后院望穿秋水,蹉跎韶华,红颜枯萎。在末将浅薄的见解里,女子与男儿一样,若怀揣抱负,也可发光发亮,而不是赌一场盲婚哑嫁,用丈夫的宠爱维系余生。将心比心,若婚前做不到两情相悦,末将宁愿孤独终老,也不愿耽误任何一位姑娘。”
这一刻,青年剖开的是自己对姻缘的理解和憧憬。
憧憬的是两情相悦,相守一生。
闻言,萧承微弯的眼尾渐渐趋于平缓,被灯火拉长,投下暗影。
敲打在桌面的手指也停了下来。
他深深凝睇收起玩世不恭的青年,忽然无话可说。
只因齐容与对待感情的心,太过纯透。
到底不是唯利是图之流,萧承自嘲哼笑,低低沉沉,没了强买强卖的心思。
是自己急功近利,在对比之下,输个彻底。
该反思吗?
若齐容与真的喜欢黎昭呢……最好是自己多心了。
“罢了,爱卿依着自己的心意寻觅良缘吧。不过,明日还是要替朕去一趟宓府,为六姑娘递送上一份生辰礼。”
这是事先与宓老尚书商量好的,只为让一对男女有个相看的机会,即便“撮合”在半途中断,贺礼还是要送上的。
齐容与微僵着面容应了下来,已忤逆圣意一次,不能接连忤逆了。
见好就收。
等齐容与携着贺礼离开,萧承屏退宫侍,只留曹顺一人在旁。
在面对相伴二十年的大伴,萧承不再端着帝王之仪,仰头靠在宝座上,笑叹了声:“朕头一次做雷声大、雨点小的事。”
曹顺笑眯眯道:“因为陛下时刻以大局为主,加之惜才,不愿为了私事,破坏君臣情谊。”
在制衡黎淙上,齐容与可是一张底牌,背后拥有七十万雄兵,陛下重视得很,断然不能委屈了人家。
听完老宦官的分析,萧承朝他招招手,拿起御笔在他脸上打了个叉。
“诶呦呦,陛下啊......”
老宦官挤眉弄眼,既谄媚又哭笑不得。
这个叉,无疑是帝王的回复。
分析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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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容与离开宫城,在无人的街头纵马驰骋,若腰间有酒葫芦,他很想灌几口酒。
从少年起,他时常从父亲口中听说天子的事迹,对天子既欣赏又佩服。九岁御极的小皇帝,敢于对抗当时兵马强壮的大笺,这份胆魄,自古君王有几人?
是以,在接到密旨时,他义无反顾想要辅佐明君,此刻亦然。
陛下对他,也是以诚相待的,透露了许多权谋上的计划,包括即将重用谁、削弱谁。
只差一岁的他们,是惺惺相惜的。
可今夜,齐容与从萧承身上感受到敌意,来自儿女情的敌意。
换作其他人,或许会当机立断,主动断了与黎昭的往来,以免君臣产生隔阂,可他......好像做不到。
骏马发出一声嘶鸣,加速行径,风驰......电掣。
夜阑广袤星空下,鲜衣怒马远离红尘的青年躺在屋顶上独自喝闷酒,耳边回荡着天子的哂笑,眼前浮现的是手提金缕鞋的少女。
一枚老蜜蜡的玉佩自腰间滑落,悬在斜向下的瓦片上,流苏微微扬起,在他心头引酥麻。
一壶酒下肚,他鲤鱼打挺,在一轮弦月的做衬下,纵身跃下屋顶。
刀出鞘,寒光冽,刀花飞舞,行云流水。
一套刀法过后,恢复淡然的青年在晨风中昂首站立。
天明了。
一大早,亲自喂完小马驹的黎昭走出马厩,瞥一眼站在马厩外低头不语的黎蓓,没有顺坡给彼此缓和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