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僻的密室四壁都是禁制,仔细看会发现墙上隐现的符文有玄门封镇术的味道,是用以压制妖邪之物的。
倒在地上的青年近乎蜷缩得辨不清人形,他痉挛着四肢,浓重的黑色烟雾好似沸腾的水汽,不住从体内往外扩散,简直要溢满整个房间,待撞到那些禁制才不甘地消散开。
奚临手背布满凸起的青筋,似乎痛楚难当地用五指狠狠地抓过地面。
砖石铺就的地板被他硬生生划出几道血痕,满室充斥着青年压抑到了极致的低吟声。
门边只站着雍和城主明夷一人。
他将扇面放于胸前徐徐扇着,见奚临这副模样,也是没眼看,摇着头收了扇子。
“自作自受,当你那双眼睛是能随便封上的吗?”
“才四年就难受到这个地步,我看再封个几十年,不用我来找,你准得先爆体而亡,你说说你……”
他那扇柄点了点,也是怒其不幸。
“真以为仙门就安全了?仙门就都是好人啦?”
“该用‘眼睛’的时候他们就不会想着自己是鹤上之仙了,这帮自诩正统的大能,谁家里没几个见不得光的龌龊事?前些时日玄门大比不是还出了一场闹剧么,得亏你也在瑶光,我看你是一点不放在心上啊。”
奚临伏在地上没工夫搭理他。
积攒了太久的煞气一经释放,他通体都在粉身碎骨当中不停地颠来倒去,痛不欲生,根本说不出话来。
密室里仅点了一盏幽微的壁灯,烛火如豆。
昏暗的视线中,奚临直直盯着自己血肉模糊的五指,当疼感愈清晰,脑子里在意的事才愈分明。
他一直在想师姐要怎么办。
当初白燕行的欺骗对她而言已经是个不小的打击,他是她在最无助最迷茫,谁也信不过的时候,全心全意挑中的。
如今他的身份公之于众,且不论师姐有没有恨他,至少她一定在自责。
我没能藏好自己的来历。
又一波滚烫的黑煞之气循着他的骨头缝,挣扎着钻出身体。
奚临因疼痛咬着牙,皱眉用力闭上眼。
也没有处理好这件事。
她应该,应该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了……
解开封印的整个过程持续了一天一夜,直到四壁忽明忽暗的符文渐次暗淡下去,烛火照不到的角落一片漆黑。
青年混沌的影子先是枯坐在暗里,他隐约抬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水,随后撑着膝将自己从地上支起来。
方才躺过的地方铺着深邃的腥红,一时却也瞧不清他受伤在何处,那赤裸着的半身不住往下滴血,脖颈上的兽牙项链随之轻轻碰响。
奚临使了个避尘术,拾起旁边备好的干净外袍,一面穿一面自阴影中款步而出,那张脸在灯火下几乎白得毫无血色。
他一路走到明夷跟前,迎着锦衣人好整以暇打量的目光,冷漠且疏离道:“我现在回来了,有什么事要我做吗?”
对方略感诧异地眯起眼:“你才折腾完,刚刚嗷成那样,不用休息的?”
“不用。”青年的眸子堪称淡薄,“我还欠你多少笔账?我想快点还完。”
明夷正在一张太师椅上坐着,闻言翘起的二郎腿换了个方向,匪夷所思:“有意思,你以前从来没过问过这个,出去一趟转性了?”
他微微颦眉:“这是我的事。”
锦衣人不吃他这套:“那要不要安排你做事也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奚临周身的气息一瞬间危险起来:“你这么做,有悖我们之间所签的血契吧?”
“哈。”他仿佛是给他逗乐了,“这是什么笑话,逃兵在指责流氓不要无耻吗?到底是谁先违背血契的,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真会倒打一耙。”
明夷“唰”地开了扇子给自己降降火,“一走就是四年,你确实有本事,躲在六大仙门,还是最不起眼的外门弟子,难怪放出去的人全都空手而归。”
他说着说着反而费解歪起头:“奚,当年去百鸟林之后,你为什么一声不响就人间蒸发?”
“我是怎么都想不明白。”
“知道阿荣她死得意外,但你以前也不这样。”
青年眼角下意识地抽动,人却并未回应他,只沉默地将视线别到了旁边,表情难辨喜怒。
*
正在瑶光山里里外外纠缠不清,焦头烂额之际,北海的孤岛上,五把剑阵围聚着的主殿内,一向不好好穿衣衫的剑宗宗主歪在方座榻中慢条斯理地敲着扶手,等候客人。
那一席黑袍的来者好似凭空出现在冗长的台阶上,他一步一步走向大殿时,周遭御剑而过的门徒竟熟视无睹,似乎压根没瞧见这么个大活人。
但凡步入化境的大能,只要收敛气息,足以让低阶修士觉察不到自己的存在。
何况,这座海岛的大阵并不拦他。
于是他做客拜访一般,堂而皇之地踏入观澜所在的殿堂。
大黑袍很不见外地拎起桌上的须弥境,清楚里头的东西是为他准备的。
半天翻完,他挑起了刺:“宗主,您备的材料和我提供的清单,好像有些出入啊。”
观澜不以为意地端起酒杯:“阁下就别为难我了,我知道,葱聋兽角是你用来弥补炼丹亏损的真元,我们剑宗小门小派,哪里比得上人家财大气粗。今年的仙市已经尽力,总有事与愿违之处,顶多我多添些仙草当作补偿,你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