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三千年了,岐山部纵使有人安然逃过一劫,其后代也再无异能降生,历经千年繁衍,早就淹没于茫茫人海之中。
寻常人谁还会知道当年活着的“眼睛”究竟是什么模样呢?
他们从此不必再东躲西藏,能随心自在的,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
当年父亲心不在焉地一句发愿,眼下竟已成真。
城里自然比山中物资丰富得多,三人找了间破庙住下。
奚起先也到处想法子弄些钱两和吃的,但“古都”不是良善之辈能轻易生存的去处,少年自小在山里长大,心思单纯得就一根筋,被骗了几回,吃了几次亏之后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市井的生存之道。
他们开始提前埋伏在商人进货运货的必经之路上,两个人声东击西,一个人趁火打劫,偷来的若是吃食就留着果腹,若是绸缎布匹便等入夜,去见不得光的蝙蝠巷低价倒卖。
小荣格外机灵,又是个女孩子,极容易让人放松戒备,有她在,小花招简直屡试不爽。
久而久之,他们混得如鱼得水,偶尔余粮多的时候还能接济一下街头巷尾吃不上饭的小乞丐。
附近眼熟他们的商贩老远见了就骂骂咧咧,可都追不上,最后只能忿忿地摇头作罢。
但也不是每次都能得手,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碰上运气不佳给抓到,总少不得挨一顿毒打。
挨打的事一向是奚替他俩担着,他到底年长些,骨头比两个小辈皮实。
废弃的破庙经过三个人修修补补,终于有了一点家的雏形。
白天在古都闹了事回来,夜里就点一盏破旧的油灯,由阿南举着,小荣替他处理伤口。
那一年除夕,他不知从哪里弄到一大箱的烟花,以及一袋面粉和精肉,三人在屋外大雪纷飞之际,燃着盆炭火,嬉嬉闹闹地和面包了饺子。
子时雨雪刚停,阿南捧了热乎乎的水饺出来,站在院中看小荣点燃烟火。
劣质的花炮十个里有六个都是哑的,然而那场烟花还是格外的漂亮,金色银色的火光交织在夜空上,照得每个人的脸五颜六色,明灭不定。
等到俩熊孩子都睡着,奚才得片刻的清闲坐在窗边独处一会儿。
为防仇家报复,他夜里睡得浅也睡得少,每每无所事事,便将怀里的两件饰物取出,放在桌上月下细看。
长眠三千年,醒来之后旧日的一切都泯灭在了光阴浩瀚的长河中,仅有母亲临别前塞给他的珠钗,以及那支兽骨做的排箫完好地保存了下来。
铜制的钗锈迹斑斑,他不敢擅动,只反反复复摩挲着小巧的萧。
皎洁的清辉流水般从光滑的骨面淌过。
他握在手中,想起千年前依稀模糊的人影,仰头瞥向遥远的明月。
沧海桑田,她应该早不在人世了吧。
奚合拢五指,见身侧躺着的阿南不安分地掀开了棉被,于是抬手重新掩好。
在那段难得平静的日子,他曾以为一辈子或许也就这样过下去了。
次年的二月十五是古都黑市一年一度开市的盛会,黑市在古都的地下,其排场之大不输仙市,奚料到这天四处忙乱,必然有空子可以钻,便带着阿南小荣偷偷潜入其中。
三人于拍卖场的后台分头行动,四处搜索。
冗长的走廊像个迷宫,左右全是关着门的房间,阿南一间一间地试着打开,几乎都上了锁,忽然他发现有一扇仅是虚掩着,不由面上一喜,想也不想地就走了进去。
奚正跑去后门瞥了一眼守卫的情况,冷不防听见弟弟六神无主的声音。
“哥、哥哥……哥哥!”
“你快来呀!”
他只当出了什么事,连忙迅速撤离,飞奔到阿南所在的房门前,随之而至的还有气喘吁吁的小荣。
“大哥,小阿南!”
奚:“阿南,怎么了?”
半开的门扉外只看到弟弟木愣愣的背影,他心急地一手推开,刚抬脚往里走了一步,正对面那满墙挂着的“眼睛”登时撞入视野。
猝不及防地,与之面面相视。
他眼皮蓦地睁大。
颜色各异的眼珠陈列于整齐方正的格架之内,在他们入内的刹那,齐刷刷看了过来。
奚近乎愕然地定在原地,脑子里当场一片空白。
身后的小荣禁不住讶异地掩嘴,表情逐渐从怔忡变作了惊恐。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眼珠……”
“大哥,这些,是那个‘眼睛’吗?”她忙去询问他,“是我知道的那个‘眼睛’吗?!”
奚却瞠目出神,而就在这时,所有的“眼睛”不知为何,目光同时落在了他的身上,骤然狂躁不安地骚动起来。
满室充斥着刺耳的“叽叽叽”,尖锐的悲鸣声此起彼伏。
小荣惊慌失措地躲在他背后环顾四周,“它们这是怎么了?”
而他说不出话。
那一刻,奚莫名感觉到心口一阵阵地揪紧,他开始喘不过气,四面八方的“眼睛”像来自四面八方的凝视,带着某种强烈的期盼直勾勾穿透他的身体。
他下意识攥紧了胸膛的衣襟,白着脸大口大口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