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在刚搬进雍和的那年,奚就开始发现阿南的异样。
或许因为埋在地底下太久,也或许是别的什么缘故,他神识受了损,心智永远停留在五六岁,纵是八尺长的大高个了,还跟小孩子似的懵懂天真,总也长不大。
奚长年在外,顾不上弟弟,这些年多亏小荣在照料。
两人毕竟自小青梅竹马,小荣对他十分有耐心,一点也没嫌弃过那些孩童般的想法,还和从前一样陪他玩游戏,逗小狗,笑得开怀恣意。
阿南这种情况,几乎没办法引气入体,他开悟能力有限,又不敢擅用邪祟的丹药,怕伤身体。
可是修不成灵骨,他就会如同凡人百岁寿终。
于是小荣开始加倍修炼,连着他那份一起,勤奋得不舍昼夜。
之后再靠奚的煞气将自己的修为一点一点地度给他,就这么不辞辛劳地努力了几十年,终于硬生生将阿南磨到了筑基。
尽管这个时候,她的修行基本毫无寸进。
“你怎么放了芹菜啊,我不爱吃芹菜的。”
“你不爱吃大哥爱吃的嘛。”小荣又给他盛了一碗,“乖了乖了,听话,我明天单独给你煮一锅没有芹菜的,好不好?”
“哦……那哥你多吃点。”
奚坐在对面看得分明,知道小荣喜欢阿南很久了,傻弟弟也成天走哪儿都黏着她。
作为兄长,他主动提议道:“小荣。”
“等明年开春,大哥替你们俩把婚事办了吧。”
小姑娘眼睛一亮,又是不好意思又是欣喜非常:“真的吗?”
他依言含笑点头。
“我想着也是时候了,虽然你们总在一块儿,不过有个仪式,更合适些。”
“好啊。”她求之不得,“谢谢大哥!”
阿南疑惑地捧着碗:“‘办婚事’是什么?”
“就是成亲啊,那年小阮姐姐跟阿祥哥的婚礼你不是在场吗?”
……
两个孩子一言一语,鸡同鸭讲热热闹闹地讨论完毕,小荣回过头来关心他:“大哥,你也别总顾着我们,偶尔替自己考虑考虑啊。”
“你难道没有中意的姑娘吗?雍和里那么多漂亮的姐姐,你看上了哪一个,我帮你说去。”
他是城主身边最得力的干将,能控制半个雍和门徒煞气的人,明里暗里自然有不少女人送秋波。
但她也听说,送过秋波的无一例外都碰了一鼻子灰。
大哥似乎对谁都不感兴趣,美艳或清雅,端庄或飞扬,他一律冷漠视之,好像非常不近女色。
奚闻言不着痕迹地搪塞过去:“我的事我自己心里有数。”
“你们是我最重要的人。”
他左右握住他俩的手,“只要你们能过得好,我就很满足了。”
他那时是这样想的。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想的。
可是天意总不能让人如愿。
彼时还没有入秋,冬日太冷,不便办喜事。
明夷倒很舍得花这笔钱,因而整个下半年,雍和都在忙着采买花红,布置神宫。
身边没什么年长的女性长辈帮忙操持,这些事小荣又不好全交给别人来处理,自然得跟着忙前跑后。
她一出门,阿南就更无聊了。
他学术法的水平有限,没法自己隐藏住瞳孔的颜色,所以大部分时间待在古都城内。
古都是城主的地盘,就算知道他身怀“眼睛”,也无人敢朝他下手。
这座城大归大,但再大的地方,玩上几十年都会腻。
阿南早已把每个角落探索了个遍,他小孩子心性,难免惦记着要去外面。
可只有奚在雍和时,才会带他上别处换换心情,平时哪怕是小荣也不敢轻易陪他出城,即便外出也要提前请示明夷来安排。
那天却不知怎么,跟随他的人一个晃神的工夫,阿南竟消失在了视线中。
古都的历史太久远,街巷错综复杂,一群人在城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寻得他的踪迹。
谁都不曾料到他出了城,更不知是如何避开那些精妙绝伦的法阵。
“公子……”
奚匆匆赶回来,已是事发后的第三天,他落地居然打了个不甚明显的踉跄。
底下人僵硬地站在他面前,近乎抬不起头面对他。
屋内听到动静的小荣缓缓侧脸,茫然又悲惶地望了过来,喃喃唤道:
“大哥……”
青年尚未开口发问,那盖着白布的尸首便落进余光里。
“南少爷他……”边上的人欲言又止,声气不自觉地变弱了,“是在荒石坡找到的。”
他含着泪忍不住哽咽,“我们到的时候,人已经是这个样子。”
布上渗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奚伸手揭开一角,露出弟弟的脸,他张着嘴,半口牙不知掉在了哪里,双目处空洞洞的窟窿蓦地扎进他眼底。
他长久维持着这个动作,碎发垂下的阴影盖住了眉目,表情平静得看不出喜怒哀乐。
“南少爷的屋中有几张小字条,我们猜测应该是有人潜入城内,很早就取得了他的信任,也是那人教他怎么里应外合拆解阵法出城的……”
话音未落,角落里的小荣立马冷冷地转身:“我去杀了他们。”
奚在她路过自己旁边的瞬间一把拽住其手腕,“你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