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怀亦摇扇子的动作停顿片刻,给谢安青换了一张纸,说:“专心。”
书房里只剩下轻轻浅浅的呼吸和黄怀亦富有韵律的声音。
不到十五分钟,婚书晾干送出。
谢安青低头靠在仍然站在桌边的黄怀亦腹部,向她坦白:“我不会真的结婚。”
黄怀亦笑了声,扇子轻拍谢安青的后脑勺:“我知道啊。”
很轻快的一声。
一直在关注谢安青,没有说话的陈礼闻言快速转头。
黄怀亦感受到她的视线,笑着说:“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感觉这种东西说不清。”
陈礼无言,现在更多心思在谢安青身上。
她知道黄怀亦教过谢安青写字——还是在露台上接待“三下乡”大学生那次——谢秀梅说谢安青刚会拿笔,黄怀亦就开始教她写字了。
她当时没在意,没细想黄怀亦教了谢安青多久,她们感情多深。
今天看到谢安青的反应,她大概确定了:黄怀亦、卫绮云在谢安青心里的分量应该和谢秋岚差不多。
那就是说,她至少还要经历两次离别。
陈礼看着和小孩子一样额头抵在黄怀亦腹部的谢安青,心跳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黄怀亦说:“婚书是人写的,能写一个女人的名字,就能写两个。只要你们确定了想在一起,就能在这里结婚。”
这里:东谢村。
出去了,没人认朱砂婚书这种东西,一切聚散离合都只能靠双方自己的决心、勇气和爱。
谢安青说:“我确定。”
没有任何思考,话语掷地有声。
卫绮云从外面进来,说:“那就等时间定了,来找你黄老师写,到时我教你一支喜庆的曲子。现在先让你黄老师休息。她这几天老是梦到刚进学校那会儿,和你婆、我,我们三个不服从安排,非要把辍学的、没钱的孩子都找回去读书,气得校长吹胡子的那些事,精神头很差。”
“没有吧,昨天睡了八个小时。”黄怀亦笑道。
谢安青已经站了起来。
卫绮云反驳黄怀亦一句,扶着她边往出走,边和她低低地说话。
“纠正一下,只有你和秋岚不服从安排,我一个教音乐的,哪儿想得到谁上不上学,上不上得起学。”
“不对吧,我记得是你第一个裁了自己的旗袍,给孩子们做衣服穿。”
“你记错了。”
“没错。”
“错了。”
“没有,后来还裁我的。”
“补了你很多件新的。”
“我数着呢,一共165件,还差一件。”
……
谢安青和陈礼目送两人离开,书房里只剩下墨香和寂静。黄怀亦的茶已经不滚了,卫绮云种在院子里的茶叶即将见底。
谢安青从桌子后面走出来,靠在陈礼肩上,说:“我一出生就没有爸妈,但有三个奶奶。”
谢秋岚,我奶:教我做人——念书,教我生活——种花种草;
黄怀亦,我奶:教我怎么安静——写字;
卫绮云,我奶:教我怎么活泼——吹笛。
她们用三个不同的姓,填满了我百分百空白的童年。
现在,她们一个在河边长眠,一个差我一张婚书,一个差我一支喜庆的曲子。
“陈礼,我会等到吗?”
第46章 吞下去。
“陈礼, 我会等到吗?”
等到什么?
谢安青抬手抱紧了陈礼。
等到和这个人一起被朱砂婚书见证百年好合,被喜庆曲子祝贺新婚快乐。
她想等到这些东西。
很突然的想法。
不是因为羡慕谁即将热热闹闹地结婚,是怕都已经到迟暮之年了, 还欠着谁一件量身定制的特别旗袍,或者被谁欠了一条代表爱情的红色旗袍,不能明说。
“黄老师来我们村的时候20岁,来是为了逃避结婚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卫老师来的时候17岁,来是因为喜欢的人来了这里。”谢安青忽然开口, 说:“她们还是十里八乡最受欢迎的小姑娘那会儿就开始互相爱慕了。”
陈礼闻言微愣。
前一秒, 她脑子里想的全是谢安青——她至少还要经历两次离别,她掷地有声的“我确定”,她问的,想要等到的东西。
她的心情和思绪因为这些关联性极差的信息变成了直上直下的跳楼机,生先被动做出反应, 心还在努力跟上节奏。没等同步到百分之百的下一秒,黄怀亦和卫绮云这条没什么关联的信息就又出现了。
陈礼只能放弃前面没有完成的思考,低头看了眼谢安青, 就着当下的话题说:“不意外。”
刚刚从这里离开,她们那段含蓄的对话;
半岛茶楼门口, 她们同频的脚步;
屋后河岸, 她们靠在一起的身体。
这些信息里的每一条对于有经验的人来说都足够明确, 不难猜测。
谢安青说:“那个年代,同性恋是病,是疯,她们偏还没有出五服,罪加一等, 所以即使来了这个谁都不认识她们的村子,也依然恪守本分伦常,最亲近不过走长一点路,在路上牵一牵手。”
就像从茶楼回来,她们拒绝搭便车,觉得步行一个多小时依然很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