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燕,江北雪(110)
灵徽想也没想,便回答道:“自当相随啊。”
赵缨在她颊边落了一吻:“我准备辞官,归隐山林,不问世事。”
“抛下一切?”灵徽讶然,“何至于此……”
赵缨却很从容,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也想得十分清楚:“除此之外,再无生机。”
灵徽眼眸一转,明白了什么:“阿兄是打算以退为进么?”
“是,也不是。”赵缨将她抱在了膝上,亲昵地蹭着灵徽的脖颈,“荆州军自不用说,这四州也多为我的人,所以我便是归隐了,也不算失去一切,不过给陛下一个面子罢了。而且……我这么多年戎马倥偬,伤病不断,确实也想歇歇了。”
“圆月,”他箍住了灵徽的腰,眸光落在她的脸上,“我不小了,一直都孤零零的一个人,其实想想,也该有片刻喘息时间,和我心爱的女郎好好的守在一起。”
“圆月,你可是不愿?”赵缨又做出那种委屈万分的模样。
偏灵徽最怕他如此,怎么可能不妥协,于是安慰他:“我说过,陪你一起。”
……
皇宫,显阳殿中,皇帝正在看着小儿玩闹。
皇子萧麟虽年幼,但已有聪慧之相,人也生得龙章凤姿,故皇帝十分看重,命皇后留在显阳殿亲自抚养。
一大群宫人围在皇子身边,陪他玩着竹马,谢后坐在萧祁身边,为他奉上一块点心:“这是妾亲手做的,陛下尝尝。”
然而萧祁却未动,看了皇后一眼后,才缓缓伸手接过,却又随手放回了盘中。
“陛下……”谢后不解,但仍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
半晌后,萧祁才道:“朕欲擢拔阿弥为江夏太守,但他却推拒了,你猜他如何说?”
原来皇帝的不悦是因为阿弟谢衍。
谢后心中有了数,人立时就放松了许多:“阿弥被我阿母娇惯坏了,一向任性,若是说了什么让陛下气恼的话,还请陛下多担待些。”
萧祁哂笑,将一封奏疏扔到了几案上,道:“他哪里是任性,朕看他有主意的很呢。江夏太守不肯做,非要去豫州投奔韩济,说什么他不该在后方享受安闲日子,他要亲自去前线征战,投身行伍。”
“如此小儿戏语,陛下听听也就罢了。他就是这样,一腔热血,听风就是雨的。这次估计是在荆州见到了匈奴人来犯,心中不甘,想着建功立业呢。”谢后语调徐徐的,似乎并不因为皇帝的话而有太多情绪波动。
“只是如此么?豫州是什么地方,韩子渊是什么人……想要军权,野心不小呢。”萧祁干脆挑明,直直看着谢后的眼睛,像是要从中看出什么不安和忐忑。
然而什么都没有。
她似乎天生就该是皇后,温婉雍容,喜怒不显,便是遇到如此责问,也是平静自矜到了极处。
她的笑容连弧度都没有变:“韩子渊虽一心北伐,但对陛下对大魏却是耿耿忠心,且并不与任何人过从甚密。阿弥跟着他,也没什么不好,豫州建功,才更好为陛下守疆保土啊。至于兵权……谢家如今所得,皆为陛下所赐,陛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说罢,她招手让乳母将萧麟抱了过来,对萧麟道:“麟儿,你父皇生气了,该怎么办呀?”
小皇子一下子就扑到了皇帝怀中,奶声奶气道:“父皇不生气,麟儿香香一个。”说罢,连口水都不擦,抱住萧祁的脸就“吧唧”亲了一口。
萧祁抱住幼子,见皇后笑意温柔,叹了口气:“罢了,知道你疼爱幼弟,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不过豫州最是凶险,你怎么舍得?”
谢后也叹气:“阿弥大了,我也管不了。依我猜,他这次自请去豫州,怕还是为了宜城君。宜城君一心为父报仇,我这个傻弟弟便想着入了行伍去为她征战,我也没有办法。”
萧祁听罢,摇了摇头:“如此儿女情长,枉费朕一心提拔他。”
谢后没说话,替皇帝捏了捏肩膀,许久后才说道:“陛下辛苦,今日可是不走了?”
萧祁却道:“朕今日答应了楚美人,要去她宫中。阿菩陪着麟儿早些休息吧。”
……
皇帝走后,谢后吩咐侍从女官帮她拆了发髻。繁重的头饰压得她难受,她其实并不喜欢这样打扮。
可她是皇后啊,身份带给她的是荣耀也是枷锁,她一直都知道。
心腹侍女道微帮她梳着发,不免抱怨:“陛下如今很是宠爱楚美人,连殿下都冷落了。”
谢后按了按发胀的头,缓声道:“那又如何,他是天子,喜欢谁从来都不由我决定。”
道微跟随她日久,知道他忧愁地另有其事,便试探着问道:“殿下一向看重七郎君,说他可担陈郡谢氏之重,为何方才又那般贬低他?”
谢后的唇角露出一丝苦笑:“陛下疑心深重,对谁都忌惮。阿弥忽然想要带兵,他怎能不防。说起来,我虽不知阿弥此次是如何想的,不过他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人,绝不是意气用事。我这个做阿姊的,怎么也要成全他。”
说罢,她的手忽然顿了顿,口中喃喃:“豫州啊……”
道微知道她想起了什么,毕竟她眼底的哀伤瞒不过身边多年的人。殿内再无其他人,道微低声叹息:“许久未见小韩郎君了,也不知他如今怎么样?”
谢后的声音浅浅飘荡在空寂的殿宇中,如一抹青烟般缥缈,勾着昏黄的烛火也不安地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