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燕,江北雪(112)
裴述还像以前一般,揉了揉她的脑袋,似乎忘记了如今女郎已经长大,不再是当年追着他要糖吃的孩童了。
“圆月长大了。”就这么一句说出口,他自己先红了眼睛。
喊她“圆月”的人不多,裴述便是其中一个。当初他还戏言:“叫什么圆月,你这么娇蛮爱哭,就该叫‘泪珠儿’。”
“阿叔怎么半分也未见老,仍翩翩如少年般。”圆月一边落泪一边道,抓着他的衣袖不撒开。裴述嗔她“胡说”,却忍不住笑意更深。
忽然听到裴述身后又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许久不见,女君可安好?”
她看向对方,有些瞠目结舌:“令狐,怎么是你?你怎么与我阿叔在一起?我以为你去了北地呢……”
说话之人正是当初不告而别的令狐望。他白衣如雪,布巾束发,看着十分简素,不过腰上却悬着一枚精致的玉佩,正是当初灵徽所赠。
“不请人进去吗?就站在门口说话,多失礼。”赵缨笑着提醒她,比了比手将来客带入了东边的草屋之中。
草屋陈设简单,不过一几一榻而已,但窗明几净,整洁万分,看着只觉脱俗。
灵徽要去倒茶,被赵缨制止:“你与裴将军多年未见,陪着他聊天吧,我来准备。”说罢,转身离开。
裴述打量着二人情状,欲言又止,半晌才道:“当初就觉得这小子很有谋算,果然,我和杨将军千娇万宠的圆月还是被他骗到了手中。他在大魏官职甚高,怎么就突然辞官归隐来了我上庸?来就来了,也不打声招呼,若不是你写信告知,我还不知道你就在此。”
灵徽羞赧,低了头:“他为陛下所忌惮,辞官后仍不太平,遭遇了好几次刺杀。我便想着阿叔就在上庸,此地安宁,必不会有性命之危。”
“既然来了此地,为何又不找我?”裴述瞟了眼外面,见赵缨不在,低声道,“我麾下如今已有两万人马,有些晋阳残兵,还有新招募的流民,多念杨将军威名。上庸地势险固,易守难攻。你肯来,我自然要将这些都交给你,这也是你阿父的遗愿。”
灵徽摇头拒绝:“阿父虽有心令我继承遗志,但晋阳之兵散落各处。阿叔手中人马多是你自己招募训练,上庸城也是你苦守多年,我有什么道鸠占鹊巢。”
“我无儿无女,这世上最疼的人也只有你。这些年,我在上庸一直盼着你能来,好把一切都给你。可你宁愿在萧家人那里当什么女君,也不肯来找我。”裴述叹道,看着灵徽的眼神中看似埋怨,实则心疼。
“阿叔,你……”灵徽欲言又止,但裴述如何不知她想说什么。冷哼一声道:“我忘不掉朝廷当初是如何对待你阿父的,所以你别想着用忠君爱国那一套来说服我。我也不强迫你,我只将这些人马都交给你。至于你是拿着它去投靠南夏,还是借着人马去和萧家皇帝换什么,我一概不管。”
“不过……”他顿了顿,“这些都是给你的,你千万不要想着将它拱手送给你的郎君,来讨他欢心。”
“他从无此心,阿叔大可放心。”灵徽笃定道。
裴述笑着摇头:“赵玄鉴与我们相处多年,说实话我从来都看不透他。不过既然是你亲自挑的,我也相信你的眼光,不会说什么。只是圆月,我同你阿父一样,从没有男女之见,自小便对你给予厚望。这些兵马就是你乱世生存的底气,是你的东西,不要让任何人染指。至于赵玄鉴,无论他多有本事,你也不该对其依赖过多。毕竟路是自己走出来的,谁都替代不了。”
灵徽听完,默默点头:“我都记下了,阿叔放心。”
“既然如此,便不要在这里住了,做什么隐士,天下乱成这样,靠逃避就可以吗?”裴述拍了拍灵徽的肩膀,语气恳切,“随我回上庸城,我趁着这把老骨头还算康健,多教你些东西,也省得你受人欺负。”
灵徽环顾四周,此地风景秀致,安静清幽,是很好的避世之所,她很喜欢很喜欢。可是她心中清楚,阿父大仇未报,夙愿难酬,她不该只顾着逃避。
“可是……”她嗫喏道,“我需与阿兄商量一下。”
裴述面有薄怒,刚想斥责,就听令狐望开了口:“女君踟蹰,无非是因为赵都督。可都督归隐,难道真是心系山林吗?他八尺男儿,满腔报复,如何甘心?不如随我们去上庸城看看,大好河山自当大有可为。躲避也好,蛰伏也罢,若能以他的才华帮助上庸壮大,何愁不能东山再起。女君也可趁此机会,有更稳固的力量,不是么?”
令狐说话仍是那样徐徐缓缓的温柔,从进门开始,他便一字未说,但这些话一出口,在座之人皆以为然。
赵缨需要栖身之所,灵徽为裴述继承之人,而上庸也需要人才来壮大实力。一举三得,何乐不为。
“这是阿叔和令狐郎君此来的目的吗?”灵徽的指在几案上点了点,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这些道我何尝不知,只是阿兄……”
“圆月去哪里,我便随她去哪里。裴叔父有意让她经营上庸,我自然要助她一臂之力。师父当年大恩,我一日不敢忘,叔父能为她做多少,赵缨亦可以。”身后,赵缨端茶而至,仍如平日般不喜不怒,但言语颇诚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