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燕,江北雪(120)
“阿兄么?怎会?”她下意识反驳。
卢宽却很笃定, 并不给她辩驳的可能:“此次行军之事机密,定下此计的人唯有赵将军和令狐军师。那日江上风平浪静, 并无敌军之踪迹,但裴将军谨慎, 仍命军士严防死守,里外皆是亲信。后来, 忽有一艘船只鬼鬼祟祟跟随,将军命我们不可擅动, 只做好地方,万不可打草惊蛇。可是, 当江上忽然雾起后, 那艘船却陡然靠近,以弓弩攻击。我等皆惊了一跳,全力应对时,忽然听到身后将军一声惨叫, 这时将军已经中箭,位置却偏在身后。”
“骤然失去主帅,军心立时便乱了,何况对方训练有素,根本不是寻常所遇之敌。我等不敌,全军覆没,满船之人除了我水遁逃跑,再无一人活下来。”
说到这里,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又哭了起来。
灵徽想着当时的场景,心中如被刀刃凌迟,却强迫自己不要被悲伤左右,必须要将事情弄个明白。
“那也可能是敌人早得到了消息,早有布置。”她将卢宽扶起,二人仔细分析起来。
卢宽否定了这个说法:“依照匈奴人的做法,若是早发现此船有诈,定会正面来阻,断不会用这样的手段。何况,赵缨所率之军才是主力,他们对他投降,对将军出手,说不过去。”
“那也许会是水匪……汉水上多年水匪肆虐,他们勾结军中之人,也有可能。”
“若无深仇大恨,谁家水匪不图钱财,只图人命。那船上为了遮掩,财物粮食甚多,可直到船沉,都没有人动一分一毫。”
“……”
“属下还有证据!”卢宽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他心中清楚,若真是赵缨而为,待他发现自己回了上庸,必不会让自己活。既然如此,不如一次说清楚,女君若是有心,绝不会为了个男子,置将军之仇于不顾。
“什么?”灵徽这时的声音已经沙哑的不成调子了,一千种一万种由,她都为赵缨准备好了。
她说过会信任他,怎么可以又因为只言片语而怀疑他呢。
她那样喜欢他,信赖他,把他当做自己生命中仅有的光芒。她以为,这个世上若还剩一人对她毫无条件的好,那个人便只有赵缨了。
那是她的玄鉴阿兄啊……
卢宽知道,自己没有退路,眼前这个看上去美丽的有些脆弱的女君也没有退路。可是将军尸骨未寒,他从千生万死的回来,本身就是在赌。
一枚半掌大的铜制的令牌递到了她手中,白虎纹,上面阴文刻着“天权”二字。
这个东西她是熟悉的。
两年前赵缨对荆州军进行过一次改革,将骑兵步兵等分别编号,以北斗诸星命名。百夫长以上佩戴令牌,根据官职大小和所属军种,又分别以铜,银,金等材质进行区分。
这个令牌的归属,当为弩兵百夫长。
心口有绞痛难安的感觉,但她仍倔强地强撑着,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无措:“此物从何而来?”
卢宽的回答就像是往她的心上钉钉子,一点一点,扎的血肉模糊:“将军出事后,我第一反应便是去向赵将军和令狐军师求援,谁知还未到魏兴城就被追上了。那些人用弓弩甚是娴熟,但近战却不大厉害,我力战许久,杀了他们的首领,抢了他的马后,勉强逃脱。”
“这令牌?”灵徽的手摩挲着冰冷的纹路,想起了当初赵缨贴身收着的那一块,差不多大小,黄金质地,上面是青龙纹路……
“我不为逃命,只想赶紧去魏兴报信,唯恐另一路人马也遭了埋伏。所以等后面再无追兵后,又折返而归。那几个人的
尸体仍在原地,我翻身下马,本来不过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翻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谁知就翻到了这个。”
“而且不止一块。”
三枚令牌整整齐齐地放在灵徽面前,仿佛梦中的青龙张大的兽口,向她嘶吼而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两个百夫长,一个千夫长,当真心思周密……
灵徽起身时,脚步仍有些虚浮,心跳的突兀,引得耳朵也在嗡嗡作响。
云阁端了鸡汤进屋,见她如此虚弱,忙上前扶了一把,劝道:“女君不要生气,其中定然有误会,说不定是有人刻意构陷都督呢。不如先让卢将军在府中住下,请伤医尽快为他治伤才是要紧的。”
灵徽觉得她说得很有道,于是将一切交给云阁打,千叮咛万嘱咐,莫要让他人知晓,绝不可以走漏风声。
云阁做事一向妥帖,最是知道分寸,交给她定不会出差错。
然而变故还是发生了。
卢宽的伤养了几日,眼看着已经好得七七八八。灵徽写了一封信,想让他携着去豫州,投奔韩济和谢衍。
那日晨起,一切如常,可当她拿着信走到卢宽所居的僻静院落时,却只看到了他已然冰冷坚硬的尸首。
殷红的血已经凝固在了他的唇边,一剑封喉,卢宽死不瞑目。
灵徽还未走上前去细看,云阁却已挡在了她的面前,用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女君莫看,千万别惊到了腹中的孩儿。”
会被惊扰到吗?她经历了那么多的生死,早就不再恐惧。她只是想仔细看看,一些呼之欲出的残酷真相,能不能从这一件又一件的事中,尽数暴露,再无隐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