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燕,江北雪(119)
她寂静地落泪,没有大哭大叫,只是感觉周身昏暗又阴冷。日落月升,垂在伶仃的树枝上,可惜再难圆满了。
这辈子也不会圆满了。
……
灵徽醒来时,只有云阁陪在她身边。
月色惨然,漏在围屏上,几分孤清,几分苍白。
她的眼角泪痕未干,想要遗忘的记忆,在睁眼的刹那又重新纷涌而来,让她不堪其苦,无法面对。
“女君,方才医士来看过。他说你……”云阁顿了一下,觑着灵徽的脸色,“说是你有了身孕。”
灵徽一怔,看着云阁。
“医士说,月份虽小,但确定是喜脉。”云阁不知灵徽对这个骤然而来的孩子,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不过女君既然认定了赵都督,那么这该是喜事,或许能冲淡她的悲伤。
“医士说女君身子弱,这一胎怀的并不容易,必须好好调养。”云阁央求道,“女君切莫太过悲伤,一定要好好珍重身体,老将军九泉之下,也必定不愿看到你这样。”
灵徽将手放在小腹上,如坠梦中。
当年她亲手将刀扎进去时,就做好了再也无法诞育子嗣的准备。她其实并没有多在乎这些,嫁不嫁人,生不生子,原本也没有那么重要,世人眼中所谓的圆满并非她所求,她注定是一只孤鸿,离群索居地别扭挣扎着。
可惜,午夜梦回,她总能梦到一个小小的婴孩,一遍又一遍地叫她阿母,一次又一次地控诉着她的无情和残忍。
无论当初是怎样的绝境,孩子总是无辜,她做不到漠视任何一条生命,何况是她在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存在。
如今,那个孩子又回来了吗?
不再结着仇怨,而是从一开始就带着父母的爱,想要再见一次这个荒唐又残酷的世界吗?
灵徽的手剧烈的颤抖起来,她好像能够感受到,那里有颗不一样的心跳,微弱却又倔强地提醒着她自己的存在。
混杂着悲伤的喜悦,像是一种救赎,将她从无边无际的绝望和悲伤中拉了回来。她一次一次被抛下,又一次又一次地捡拾起活下去的勇气。
这是她的孩儿,是她和玄鉴阿兄的孩儿,是晋阳忠魂不散的证据啊!
云阁见她脸上慢慢恢复了生气,忙笑道:“若是都督知晓,不知道该高兴成什么样子。奴这就去写信告诉他,待汉中拿下,真正的双喜临门呢。”
“魏兴已经攻克了吗?”灵徽问道。
“自然啊,都督亲自带兵前往,还未攻城,对方守将一听到名号就举城投降。”云阁说起赵缨就赞佩不已,眼眸都明亮了几分。
灵徽却听出了古怪,这事情不对:“你去将卢宽叫来,我有事问他。还有……”灵徽嘱咐了一句,“我怀孕的事情,你先不要告诉阿兄。他在前线征战,不能有半点分心,等他凯旋,我想给他哥惊喜。”
云阁想了想,点头:“奴这就去叫人,女君要不要喝些鸡汤补补,奴去准备。”
灵徽随口叹息了一声:“若是星台也回来了,你也不用这样事事费心,辛苦你了。”
谁知此言说罢,云阁明显愣了一下,尽管很快就勉强出一个笑容,但舌头还是有些发僵:“那丫头,女君放了她奴籍,心就野了。好端端地非要嫁人……真是的……怎么就嫁人了。”
灵徽何等机敏之人,她如何看不出云阁有什么事情在刻意隐瞒,但她今日悲痛入骨,并没有心思去会这些事情。她需要知道阿叔中箭的真相,今后报仇也好有个目的。
阿叔的仇,她一定会报!
……
卢宽跟随在裴述身边多年,最是忠心不二,此番裴述罹难,卢宽的悲痛自是难以用言语表达。可是他日夜驱驰而归,并不是仅仅为了报丧,他还带着一个秘密回来。
若不能让女君亲耳听到,老将军如何能瞑目。
卢宽见四下无人,灵徽的脸色也比白日好了许多,这才重重在地上磕了几下头,直磕得额上鲜血淋漓。
“求女君为将军报仇!”他一开口,目眦欲裂,泪落如雨。
“匈奴人罪行累累,我必要手刃刘棼,为阿叔和阿父报仇。”灵徽举手起誓道,“将军先起来,有话慢慢说。”
灵徽要扶他起身,却被卢宽躲过,灵徽能看到他眼中密布的血丝和那血丝后几欲喷薄而出的悲愤。
“不是匈奴人,”他摇头,“怎么会是匈奴人……”
“魏兴的匈奴人尽数投降,连赵缨攻城的队伍都未抵抗,如何会为难几个商船!”
“将军的箭伤不在胸前,而在背后。”
“女君,将军是被自己人加害的啊!”
一字一句,声声泣血,仿佛一道又一道的闪电,劈在耳边。
第94章 九十四、禁锢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中箭在后背……
就是没有上过战场, 灵徽也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裴叔父经营上庸多年,若说有叛贼或者细作,也没道到现在才出手, 还将地方选在了他郡。
“有什么便直说。”灵徽对卢宽道, 勉力压着声音里的颤抖,让它听着还算平静。
卢宽抬头看了眼灵徽,心中满是裴将军死前的不甘和悲凉, 心一横便将所有的怀疑尽数倒了出来。
“属下不畏死, 所以便直言了。”他又行了个大礼, 沉着声音道:“属下怀疑,将军之死, 与赵将军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