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燕,江北雪(140)
他回身,看向灵徽,心绪复杂。
灵徽却没有太多反应,脸上甚至带着笑,好像她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场面,而她也等候多时。
哪怕是遇到再多刺客,慕容桢都未如此时般心生恐慌。因为他从灵徽的眼中看到了某种熟悉的神情。
当年她离开前,也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烟雾蒙蒙的幽怨,似有情又似无情。
“徽儿……”他忍不住策马靠近她,紧握住了她的手,“无论如何,我带你离开。他这样伤你,你不要原谅他。”
不要原谅他,多孩子气的一句话,哪有半分睥睨天下的气势。
灵徽回握住他的手,第一次对他的情意有了主动的回应。她从不愿回想过往,并非仅仅因为恨,而是她不敢面对曾经自己情感的迷失。
哪怕只是一瞬间,也会让她心生恐惧。
爱和恨从来都没有明确的边界,她以为自己足够清醒干脆,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在感情的事上,没有人比她更加拖泥带水,糊涂迷惘。
她只能忍下心弦的缭乱,对他的善意和爱意报以心酸的微笑。
“慕容桢,其实我已经不恨你了。”她低着头,声音带着微微的颤,“你要做什么就去做吧,不要因为我而裹足不前。原本我们也不该有什么牵扯,不要强留,也不要有什么遗憾。”
“你想做什么?”他红着眼睛,怒气冲冲质问。
“我告诉过你,我麾下高手如云,区区几十个人,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对手。我无论如何都要带着你一起走,你是我慕容桢的女人,谁都没有资格让你受委屈。”慕容桢怒极,箍着她的肩膀生疼。
“徽儿,我绝不会让你跟着他走。”慕容桢是牛脾气,执拗起来谁都劝不住。但灵徽知道,她是例外,他能明白她在说什么。
她将自己的肩膀从他的桎梏中挣脱出来,语调带着些许凉薄:“慕容桢,强扭的瓜不甜,你明明知道我不想随你回去,何必要强迫我。现在根本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对方是什么人,你知道吗?那是赵缨训练多年的天璇部,骑兵中的精锐,高手中的高手。就算你的人能将他们全部诛杀,损失你可有想过?没了这些人保护,你连冀城都回不去,这些年所有的付出全部付诸东流,你甘心吗?”
慕容桢脸色苍白一片,浓密的眼睫在眼底投下一片青黑的阴影,竭力藏起眼中的沮丧。灵徽知道,自己说得话,他都听进去了。
给他时间,他会想明白。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谁都不会例外。
于是她下了马车,用手护住日益显怀的肚子,缓缓走到了对方的战马之前。天璇部是赵缨最心腹的存在,自然也知道她的身份。
为首的人不敢怠慢,跃下马来,恭敬地向她行礼:“女君,还请随属下回去。”
灵徽声音不大,却透着冷意:“这不是请人的态度。”
那人愣了一下,依旧躬着身体,态度更加卑微:“主上吩咐我们,必须要将女君毫发无伤的带回去,若有谁敢阻拦,一律诛杀。”
此言一出,慕容桢手下之人的刀也纷纷出鞘,双方怒目而视,谁都不肯落了下风。
谁知灵徽却笑了:“我一直以为赵将军是脾气温和之人,却原来也会这样喊打喊杀的吓唬人。怎么,我今日不回去,也要将我就地诛杀么?”
那人忙道“不敢”,态度却蛮横强硬,分毫不让。
灵徽心头一阵悲凉,她所做的挣扎在他们眼中,或许只是一种恃宠而骄。若不是借着赵缨对自己所谓的爱,她顷刻间便被碾压为齑粉,尸骨无存,哪有资格谈什么条件。在这个世道,她被夺走了一切,只剩一具尚可过眼的皮囊,撑着她全部的活路和尊严。
她只有认命。
“我会随你们回去,可是这里的人你们也必须全部放走。否则一尸两命,谁都不要想好过。”她说这句话,有和赵缨赌气的成分,却也是此刻唯一可做的挣扎。
原本的计划里没有慕容桢,没必要将他卷进来,承受无妄之灾。
既然不再恨他,那就不要再亏欠他,从此两清,动如参商。
那人自然一口答应,毕竟这个鲜卑人不好惹,他们也没有道将性命消耗在此。于是让出了一条路,示意慕容桢等人离开。
灵徽的脸上带着苍白的笑容,骄傲地仰着下巴,如初见一般,对慕容桢道:“你看,没有谁能让我受委屈。”
“我方才得话说得很清楚了,你快些离开吧。今日你也算欠我一个人情,我这个人最不肯吃亏,所以你要记得答应我一件事,不可食言。”
慕容桢觉得双腿如灌铅,竟是一步都挪不动。他只有死死地抓住灵徽的手,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不能分离。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今日才终于明白这是怎样的无奈。
半晌,他终于从灵徽眼中看出了他也想要的留恋,哪怕很浅很浅,也让他终于有了放手的勇气。
“你也曾对我有过情意,对不对?徽儿,我只想要这一句话。”他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挽留她,事已至此,再多不甘心都是惘然。他曾完整的拥有过她,可也因为自己的年少自负而伤了她。
时间无法倒流,过去了便过去了,后悔无用。
“徽儿……”再说什么,喉口已然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