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燕,江北雪(163)
未出阁的女郎们听得瞠目结舌,脊背发麻。
“那你家郎君就没意见么?”落梅捧着衣物进来时,正好听到这几句,忙问道。
诡异的安静,所有人的看着林娘,又状若无意地看向了别处,却没有人回答她。反倒是林娘,愣了一下后,低声叹道:“我家夫主在孩子出生后没多久,上山砍柴时,被大虫吃掉了。”
灵徽只知道她是丧夫后被姑氏驱赶,这才来了此处做乳母,却不想竟有这般可怜的遭遇。不由叹息。
“谢夫人的车马快到了,我们还是将里外收拾一下,也是待客之道。至于妆容衣物……道袍也好,素衣也罢,原本没什么干系的。”灵徽转移了话题,对众人吩咐道。
“那腓腓可要抱过来?”林娘问道。
灵徽想了想,点头:“也没什么要隐瞒的,她见了也好有个准备。”
……
腓腓今日颇乖,灵徽抱着她同谢夫人行礼时,她嘬着手指头,一双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谢夫人,口中发出咕咕的可爱声音。
谢夫人亦如之前,容止温柔端雅,连笑容都是矜持的。
“让我看看孩子,”她开口时,衣袂上的香气徐徐飘了过来,不浮不郁,正是百金难求的龙涎香。
身后的侍女颇有眼力,告了个失礼,便从灵徽手中接过了孩子,抱到了谢夫人面前。
“我抱抱可好?”谢夫人忽然开口,问道。
灵徽不好拒绝,道:“这是腓腓的福气。”
“她叫腓腓么?这般刁钻的名字,应该是阿弥取的吧?”谢夫人接过孩子,眼底一片温柔,“这孩子生得漂亮,倒是和阿弥小时候很像。”
她看了眼身边的侍婢,眼眸里带着问询之意。此言一出,自然一片附和之声。
“果真和七郎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当真好相貌。”年纪稍大的仆婢笑着恭维。
“眼睛生得尤其像,鼻子也像,从未见过这般漂亮的婴儿。”又一个人谄笑道。
谢夫人眸光如水,沉静又美丽,听闻此言后望向灵徽,轻声道:“这孩子我一看就喜欢,今日来也未带什么礼物,不如就将这串珠子给她吧。”
说罢,将手臂上一串紫檀佛珠褪下,轻轻放到了襁褓中。
“大名取了吗?”她又问道,“总该有个正经名字。”
“明河。”灵徽如实回答。
“明河……谢明河,素辉明河,是个好名字。这倒像是女君起的,阿弥是个木讷性子,并无这样绮丽的心思。”
灵徽不知如何回答,讷讷地笑了笑。
“都下去吧,我与女君有些话要说。”谢夫人摆摆手。婉儿奉上茶盏,不安地看了眼灵徽,跟着谢夫人的侍从退了出去。
门扉轻阖,谢夫人浅浅饮了口茶,皱眉:“阿弥日日来此,也不知道带些好茶来。”
“观中用度粗陋,夫人见谅。”灵徽低声道。
谢夫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弘农杨氏当年何等显贵,你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之人,何须自谦。”
“多谢夫人。”灵徽回答。
“谢我什么?”谢夫人挑眉,缓缓放下茶盏,神色平静又温和。
“谢夫人给了腓腓一个名分。”灵徽没有兜圈子,据实而言。
谢夫人弯了弯唇角,看向灵徽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赏,却也多了几分复杂。
“阿弥虽一口咬定这是他的孩儿,但我知道,并非如此。”谢夫人望了眼粉雕玉琢的婴孩,徐徐道,“未婚而定情,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灵徽没有接她的话,面上也无羞惭之色,只是道:“未婚生子,确实非光彩之事。”
不知为什么,说这句话时,心绞疼不已,连嗓子都有些发紧。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偏她离经叛道至此,连后路都没有给自己留半分。
谢夫人并没有逼她承认的意思,了自己的衣袂,继续道:“我今日来,并非与你为难。而是有些话必须要在成婚之前,同你说的清楚分明些。”
“夫人但说无妨。”
“阿弥未到弱冠之年,婚事又为家主所看重,原本我不打算让他过早娶妻的。我原本想着他会如谢家的所有郎子一般,按照家族的安排,娶个门当户对的贵女,做个清贵的文官,按部就班的生活,可这些都因为你尽数改变了。”谢夫人的声音沉沉的,听不出情绪。
无论如何,先低头总是没错的。谢夫人说的也是事实,谢七在建康是何等风流出众的人物,若没有她,该会过得何等自在顺遂。
“夫人恕罪,这一切也非灵徽所愿。”她垂着眸,看着十分娇柔,但谢夫人知道,她骨子里是执拗和刚强的,否则一个女子经历过那么多坎坷,却依旧活得淡然从容,不卑不亢。
“我并无那些迂腐之见,清不清白算不得什么。你或许不知,我在嫁给阿弥的阿父之前,还曾有过三载婚姻。我那前夫痨病而死后,我回母家寡居。可是世族之女的婚事哪里能由自己做主,还没过一年,我阿父就将我嫁给了当时刚刚南渡,急需要在南地立稳脚跟的陈郡谢氏。”谢夫人说道。
灵徽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我原本不该说这些的,不过是要告诉你,女子命不由己,我不会因为那些旧事为难你。何况阿弥喜欢你,连皇后殿下都看重你,我这个做阿母的自然是相信自家孩儿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