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燕,江北雪(225)
世人多爱听绯闻轶事,此言一出, 连临近的客人都纷纷竖起了耳朵。
“宜城君?便是那谢都督的夫人?”一青衣男子问道。
他的同伴鄙夷道:“自然是她, 这建康城还有不认识她的么?啧啧,这女郎, 当真了得……”
“说说看,如何个了得法?”青衣男子伸长了脖子, 仿佛一只鸭。
邻桌的矮胖男子揽着身旁的女伎,伸手在她滑腻的脸上捏了捏, 接过了话:“人间尤物,倾国祸根啊!”
“听说她在北地时, 就在那个如今威名颇盛的代王慕容桢府中为妾,慕容桢为她冷落了段氏, 也因此被他阿父所厌弃, 赶到辽东,一去就是多年。”手拿折扇的男子一面吃着盘中的鸡舌,一面说道,“她回来后, 先帝看在她阿父杨太尉的面子上,给她封了宜城君,原想着体恤忠烈之后,让她嫁给谢七,可她偏不安分,一面和楚王不清不楚,一面又招惹彭城王。”
“哦,想起来了!”青衣男子拍了拍脑门,叫道,“当时彭城王横死,虽然对外宣称是失足坠楼,但隐隐也听说是调戏宜城君,被推下去的。”
“可不是,后来为避风头去了荆州,回来后连孩子都生了,也不知到底是谁的。你看楚王那个在意的样子,说不定啊……”
“慎言慎言,这也是乱说的。谢都督镇江南以来,为百姓做了多少好事,修水利,练精兵,减赋税……你们这般议论他的家眷,若是让他听到了,又该情何以堪呢。”一个中年文士劝阻道。
结果又引来了一阵嘲讽。
“天下一等一矜贵的郎君,什么都好,就是折在了女色之事上,可惜可惜!”矮胖男人撇了撇嘴,十分不屑道。
“不过是娶了个声名狼藉的女子,如何能算折在女色之上,此言过了!”与他同桌而坐的另一个男子笑道。
“难道你们不知么,那女子撺掇着谢都督北伐呢。听说已经向朝廷请了旨,待到麦熟,粮草充裕后就出发咯。”
“北伐?”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半晌后,有人缓缓说了句:“可不是胡闹么……”,然后便是七嘴八舌的指责和辱骂。
“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北伐做什么!”
“就是啊,匈奴人凶悍,冀州的鲜卑人也不好惹,打不过的话,不知又要死多少人。”
“江南富庶,待着不好么?”
“北伐是假,给自己揽权才是真啊!谢七一身清气,高雅绝伦,怎么也成了如今这般汲汲营营的样子!”
裕景楼一时嘈杂,忽然有人掷杯于地……
“啪”得一声,四周鸦雀无声,纷纷看向了那个低头喝着闷酒的男子。
那人看着年岁已经不小了,但是高大威武,眉目粗犷,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
如今建康推崇玄学清谈,大道无为。故而男子以清瘦飘逸为美,有时敷粉点朱更甚女子,说话也讲究个轻言细语,玄妙深奥。谁曾见过这样相貌气质的人,一时怔怔然,无人敢在他面前造次半分。
“旧都陷落才多少年,北人南渡才多少年。难道南地的水都将你们的骨头喝软了不成?躲在这偏安一隅醉生梦死,算什么?谢都督北伐是大义,你们怕死,有的是人不怕死。若是人人都如你们这般想,别说能不能夺回旧地,匈奴人的铁蹄迟早都会踏过大江,到时你们,怕死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那男子的声音也十分洪亮清晰,响在众人耳边,如钟鼓一般。
有人想反驳,但看了他一眼,立时就不敢开口当这个出头鸟了。
见此,那人扔了些钱给侍者,冷冷地环顾着四周噤若寒蝉的人群,一哂道:“诸位能来此,应为钟鸣鼎食之家的郎君。奉劝一句话,北兵若南下,没人会你是什么出身,一律当牲畜杀,烹了煮了也是常事,某不愿看到那一天到来。今后若有人再嘲讽宜城君和谢都督北伐这件事,某定斩不饶!”
说完,他提刀,潇洒离开。
躲在暗中目睹了一切的掌柜张序,立刻喊人过来,低头吩咐了几句。
那人领命,离开裕景楼,向着谢府而去。
灵徽在广陵待久了,回建康后怎么都不习惯。谢家的家宅固然疏阔华丽,可是她还是觉得压抑。
“深宅寂寂,庭院深深,好生无聊啊!”她坐在窗前,看着屋外盛放的一树树玉兰,幽幽叹息。
“真这般无聊么?”身后响起一个清润的声音。
她不回头,枕着自己的胳膊,百无聊赖的眯着眸子,像一只慵懒的狸奴。
谢衍见此,走上前去,将她环在了自己的怀中。
他不轻不重地吻着灵徽的侧颊,缠绵的呼吸让灵徽微微发痒,忍不住笑了起来:“今日入宫,一切可顺利?”
谢衍说自然:“阿姊虽醉心权势,但到底见识颇多,眼界也不算窄。北伐之事,她是完全支持的。何况韩家阿兄也与你我所想一致,若不是肩负京中重任,他比谁都希望能亲自带兵与匈奴人决一死战。”
“韩家阿兄虽然去不了,但是韩老将军一定没问题。”灵徽道。
“那是自然,老将军雄踞豫州多年,一直在前线征战,此次中路由他负责,比谁都靠得住。”谢衍的指点在灵徽的额心上,那里绘着一朵宝相花,让她看上去愈发娇媚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