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雪时晴(76)
他剑眉聚拢,打电话给舒葵,“到哪了?”
舒葵接起电话,“谢董,我们在停车场了。”
“待会带她来我妈这边。”谢宴洲挂完电话,漫步走向阳台,轻点打火机,微偏过头点烟。
他漫不经心地望着周边,外面绿意盎然,有风,却不对流,闷得他有点不舒服。
舒葵按照老板的指示,带晏知愉到谢母房间,后面还跟着洛氏兄妹。
洛家和谢家多年关系密切,所以兄妹两人不觉得跟着进去有什么不对。
晏知愉不知道谢母怎么突然想见她,今天阿姨对自己的态度一直很奇怪,一开始先是对着她发呆,后面更是比本人还在乎她的算命结果。
她的冰淇淋还没舔完,边吃边走。
抵达目的地,一进门,就见到谢宴洲和他妈在客厅里等着她。
两人表情都很严肃,吓得她冰球滑掉落地。
繁复纹理的波斯地毯上,冰球乳化消融,香草味弥散在空气中,气氛瞬息尴尬。
谢母却不在意她的失态,起身牵她坐到沙发,揉抚她的后脑勺轻哄:“吓到你了,不好意思。”
谢宴洲微压心理那团燥,照例拿起乳液湿巾给她擦嘴。
他低眸瞄了眼冰淇淋包装的logo,眸底暗了一个度。
洛微兰和洛亦瞻也坐在旁边的位置,一人舔一只冰淇淋等待后话。
“姨姨,有什么事吗?”晏知愉努力维持淡定,假装若无其事地询问。
她瞥见谢母眼眶残留一点点粉红,刚刚是哭过吗?
“是这样,阿姨想和你确认件事,可能有些冒昧……”
谢母微侧头,征求她的意见。
晏知愉紧张得心脏一跳一跳,思忖谢母好歹是深宅大院出身,应该不会当这么多小辈的面为难她吧?
她不经意地咽了咽喉咙,轻声回:“您问。”
谢母抬头对视一秒,转身拿出手机,调出新闻报导的图片,挪过去给她看,“小茶,这是不是你?”
晏知愉把头靠过去,看到照片瞬间,她惊得呼吸缓停,呆滞在座位。
他们居然查出来了!她睫毛簌簌发抖,想不出如何解释,低着头不敢面对。
“是你,对吗?”谢母再次追问,俯身弯腰直视她的脸,“小茶,回一下阿姨,好吗?”
耳闻对方声带泛起哽咽,晏知愉怔然,为何她掉马伤心的却是谢母?
她眉心稍紧,徐缓抬眸望向对面,年岁过百的女人此刻嘴唇轻颤。
晏知愉瞬时眸光停住,慌张地伸手揩去谢母的眼泪。
她咬了咬嘴唇,声音压得很低,迟疑地点头应“是”。
谢母顿时绷不住,张开怀抱搂紧她,“小茶,阿姨找了你好久。”
晏知愉被抱得不知所措,目怔口呆地望向后座的谢宴洲,他却闭上眼睛,眉骨微拢地别过头。
她霎时间浮想联翩,这是狗血剧转为苦情剧吗?难不成她是谢家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
其他人也被吓懵了,洛微兰看到晏知愉很是无助,而在场却无人敢插手,便走近蹲下身,轻拍谢母的后背。
“阿姨,别太激动,您抱这么紧会勒到知愉无法呼吸的。”
此话一出,谢母登时松下些力道。
“小茶还记得阿姨吗?之前去医院看过你,后来再去就找不到了。”她轻按晏知愉的肩膀拉开点距离,细细观察她的脸,又低头拉起她的手轻抚,“还疼吗?”
晏知愉这下听明白了,谢母是在说她幼年时发生的电梯事故。
她抬起浅眸,怔愣对视曾经的好心人,又徐缓敛下长睫,要不是阿姨提起,她都差点忘了,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
五岁那年,晏知愉还叫韩小茶。
她的名字来源于元好问的诗作《德华小女五岁能诵予诗数首以此诗为赠》,里面的“牙牙娇语总堪誇,学念新诗似小茶。”【注】
名字是父亲取的,原本承载宠爱之意,父母孕育她时,感情甜蜜得如胶似漆。
可惜,好景不长,父亲爱上别的女人,为此舍弃家庭,不要妈妈,也不要她了。
出事那天,父亲最后一次归家,目的是回来收拾行李。
母亲不肯善罢甘休,昔日恩爱夫妻就此犯起争执。
不足四十平方的小屋里,父亲和母亲吵得摔锅砸碗,两人对骂,极尽世间污言秽语。
她刚从幼稚园回来,抱着洋娃娃站在门口,眼睁睁地望着两人拉扯,害怕得不敢进屋。
后面,父亲搬出一个红牛皮行李箱,路过门槛时,他低头看了她一眼。
同色浅眸对撞,他抽离视线,绕道走出房间。
她呆呆地停在原地,转头就看见楼道拐角有个阿姨挽起父亲的手,娇嗔地问他怎么那么久。
两人渐渐走远,楼道有道浅薄天光,隔开两个地带,再亮的光也照不进她的小家。
母亲跪坐在瓷砖上,低着头一声一声啜泣,狼狈不堪得宛如打了场败战。
阴暗房间没有开灯,满地玻璃碎片残渣,窗户和大门对开,她散落头发,哭得像个厉鬼。
呼啸寒风穿屋而进,灌满每个角落。
韩小茶冷得肩膀抖了下,神志回归,她想跑过去安慰妈妈,却被她的样子吓得不敢靠近。
突然,母亲哭着哭着就笑了,仰起头对她说,“你爸不要你了!他要和那个贱女人走!”
不要我了?贱女人?
五岁的韩小茶只听得懂上一句,爸爸不要她了,是因为那个阿姨吗?妈妈这么难过,也是因为那个阿姨吗?
她双肩收缩,搂紧怀里的洋娃娃,低着头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