镂空纱(39)
窗外的流光透入车内,薛令脸上偶尔闪过粼粼波光,衬得她的脸部线条格外冷冽,“很有可能啊,你是棉市人吗?我之前是”
薛令报了三所学校名称,分别是初中、高中和大学。
她又说,“不过我硕士是在外面读的。”
这些信息杨舒屹早就烂熟于心,她攥着衣角,同样报上三所学校,只是和薛令求学履历完全不一致。
夜色朦胧,车内阅读灯并没有打开,黯淡到轮廓变得模糊的视野中,薛令似乎分神看了她一眼,又像是在看后视镜,她唇角微弯,发出一声喟叹:“那真是不凑巧。”
杨舒屹琢磨着那个笑容,一时间分不清她到底有没有看穿她在撒谎。
“你说返程要带行李,是准备短期定居海城了吗?”
“不是也算吧?”薛令的唇角终于垂了下来,语调却维持了一贯的上扬,颇有些强颜欢笑的意思,“我之前不是说经济上有点问题嘛?我在棉市的房子可能过段时间要被拍卖,不知道能住多久,干脆要回去清理一下,把东西寄存在朋友那里,剩下的变卖处理掉。而且我在海城没几件衣服,也必须得回去拿,再买也要花钱。”
“抱歉。”
但既然话题都聊到这里,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越矩,探听大小姐落难的真正原因:“房产怎么会突然被拍卖呢?”
“啊这个嘛,说来话长。”正在杨舒屹以为薛令感到冒犯而不愿意继续聊这个话题的时候,她语带嘲讽地说,“我继承了我妈在公司的股份和婚前房产。老薛……哦,那个男人招呼不打一声,变卖所有财产跑了,我被法院追加成被执行人,所有账户冻结,才知道公司经营失败,债台高筑。”
似是担心杨舒屹会害怕她承诺的车费打水漂,她信誓旦旦地补充道,“老板你别害怕,我不是故意当老赖的。而且说好的油费和高速费我还是有的,我朋友怕我撑不下去,特地跑了一趟,自垫腰包把项目款提前结给我了。”
杨舒屹浑身一僵,眼球都差点因为用力过猛而脱眶而出:“什么?”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过于激动之后,她又掩饰性地降低音量,“怎么会有这种父亲?”
薛利升,那个文质彬彬的男人,怎么会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
杨舒屹对薛令美满家庭的晕轮效应,对薛利升的高度滤镜,竟然是以这样意想不到的方式击破的。怪不得一向乐天积极的薛令这一次会一反常态地萎靡不振,这样的变动在旁人看来都耸人听闻,何况是身处于风暴中心的当事人,大起大落堪比从天堂坠入地狱。
她一定被薛利升伤得极深,才会一遍又一遍地听那首写亲子关系的《一荤一素》,像期盼糖果的孩子一样,偷偷哀求离世的母亲到梦里抱一抱她。
“呵,是吧?怎么会有这种父亲?”薛令几近咬牙切齿。
杨舒屹仍是难以置信,很想问当中是不是夹杂着什么误会,但她知道这样的疑问无异于火上浇油。
回忆起那天疑似薛利升的男人一闪而过的笑颜,她手足无措地追问,面色看起来比一旁的当事人还要慌张:“那现在怎么办?你要去找他吗?”
薛令发出一声轻嗤,似是在嘲笑她的天真,又像是在嘲笑自己悲惨的命运:“那也要找得到才行啊!他的电话关机,我作为直系亲属,拿着身份证明到派出所报失踪。警察查了监控,说他没有被侵害的可能,作为精神正常的成年人,是否和家里人联系是他的自由,不予受理人口走失事件。我追到海城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想确认他在不在他老家,结果一无所获,他连在这边的房子都卖掉了。倒是意外发现小城市房租不高,蛮适合散心的,干脆住上一段时间。”
她现在这个情况,待在棉市会有不同的朋友上门关心她,担心她寻死觅活。但她实在不想见朋友,也不想像复读机一样,反复和朋友倾诉她现在的痛苦。还不如出门躲个清净,总归伤心的人拥有消失独处的权利。
杨舒屹第一反应就是想要告诉薛令,上周六我好像看见你爸了!
但口唇摩擦张合,最终她还是闭上了嘴巴。她不确定上周看见的那道一晃而过的身影到底是不是薛利升,更没有办法向薛令解释她是如何认识薛利升的。
她要怎么说?说她久仰她的大名,说她已经认识她近十年,说她认识薛利升十几年吗?
第19章
杨舒屹第一次看见薛令是在高中入学后的一个周六。
她所在的高中是封闭制管理的学校,跨区考入生源的不少,高二高三又因为学习任务紧张,没有完整的周末,因此学校是允许学生周末留校的。不过针对高一年级,额外需要家长签字走流程。
杨舒屹就是少见的周末留校的高一学生,而薛令彼时是周六下午才放学的高二学生。
进入十月,温度不再灼人,杨舒屹和班里一个家在外市的同学一起在校门口的奶茶店晒太阳。
放学高峰期的校门口水泄不通,十分嘈杂,却没能降低同学兴奋的分贝:“哎,你看那个,就是我上次和你说的,贴吧贴子里说的那个学姐。”
杨舒屹顺着同学的视线遥遥望去,一道穿着校服的高挑灵动的身影映入眼帘。隔着交织的光圈,她看不清那道身影的正脸,但是光是和旁边男生相近的身高,就足以鹤立鸡群,秒杀旁人一大截。要知道本省男性的平均身高一七五都达不到,目测这个女生起码有一米七多。
她就这样看着学姐和同学一起,一步一步地向她所在的奶茶店走来。在看清学姐脸上足以摄魂的爽朗笑容时,杨舒屹的目光像是船只找到了锚点,再也没办法从她身上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