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9)
潘廷均的助理这才反应过来去打电话。
视频播放结束,一阵悲凉从江洄心里蔓延至全身。看得出来胡棋文是个认真负责的人,愿意为了不一定会发生的事故去抵抗强权。
想想他的一生实在让人唏嘘。
幼时被拐到一个偏远山村,从小地方考到东江理工大学的艰难可想而知,毕业后又满怀理想地走上日渐式微的建筑行业,却在大好年纪为了守住职业道德底线而意外失去生命。
值得安慰的是,他的养父母待他不算苛刻,至少供他上了大学,让他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爱情和婚姻也算圆满。看资料里说,胡棋文已经结婚了,老婆是他的大学同学,两人婚后不久就有了儿子,刚在东江买了房安了家。
他的生活明明在慢慢变好,生命却戛然而止。只是那些留在世上的他的亲人,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要生活在他离开的阴影中。
第5章
◎支离◎
江洄在医院的遗体告别室见到了胡棋文的妻子杨雪融。她正形容憔悴地坐在冰冷的不锈钢联排椅上。
“你好,请问您是胡棋文的妻子吗?”
杨雪融听见丈夫的名字,抬起来头,看见一张素净却不失清丽的脸:“我是,请问您是?”
江洄轻声回答:“我叫江洄。我毕业实习的时候跟胡哥共事过一段时间,他帮了我很多。听说他的事情,我想着来送送他。”
江洄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她怀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目的接近胡棋文的遗孀,无非是为了确认胡棋文的身份,这样她才有跟何红缨谈判的资本。
眼前这个几近崩溃边缘的女人,显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计较江洄话里的虚实真假。或许,她也是需要安慰和倾诉的。
“坐吧。”
江洄见她一个人,猜到应该是把孩子送到外公外婆家了,剩她独自一人承担这一幕。
“胡哥的父母还没到吗?”
“他们从老家过来,估计过会儿就到了。”
“雪融姐,您节哀!”
杨雪融死气沉沉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生气,问江洄:“你认识我?”
江洄知道她现在不会深究这些细节:“胡哥之前跟我提过你的名字。”
杨雪融点点头:“也就是你,没在那里工作了,还想着来看他。昨天到今天,除了一个领导,没有一个同事来看他。”
杨雪融说的“看他”,而不是“送他”,江洄知道她还没有完全接受丈夫突然离开了这个事实。而她说的那个领导应该就是潘廷均,而其他同事,估计是被建筑公司的领导严令告诫了不能来,不能将事件放大。
“胡哥是个好人,我应该要来的。”
江洄不善安慰,况且这种事情,再多的言语也没用。
地下室的走廊即使在盛夏,也是冰冷刺骨的。江洄想着,就这么陪着她也好,她看起来太累了。
杨雪融穿着一件浅色的衬衫,应该是昨天接到通知后,从家里直接赶过来的,事务繁杂,又有孩子要照顾,衣服也来不及换。
江洄见她瑟缩了身子,以为她冷,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轻抚手臂:“雪融姐,你休息会儿吧,别把身体熬坏了。”
听着关心的话,杨雪融又啜泣了起来,没一会儿,变成了嚎啕大哭。
成年人的崩溃像一场暴风雨,短暂地倾泻过后,还是得坚强地收拾残局。
胡棋文的父母到了。
两位老人家还不知道儿子的死讯,儿媳妇只告诉他们儿子生病住院了。
胡母精神矍铄,老远就听到她的唠叨声:“这医院怎么把棋文安排在这么个地方,阴森森的。”
胡父声音颤抖,听得出来年纪很大了:“你没看电视上说的,大城市的医院,病人多得很,有的住就不错了。你以为是咱镇上的卫生院啊。”
回答他们的只有空荡的回声。
江洄起身迎接两位老人,杨雪融为他们做了简单的介绍,就领着老人进告别间了。
江洄等在门外,听见胡母对杨雪融大声呵斥:“这是啥意思。”
杨雪融揭开白色的布,露出胡棋文冰冻的脸:“阿文死了。”
胡母一把推开杨雪融:“不可能,你怎么不照顾好他!”
接着又是一阵嚎啕。
江洄旁观告别间的一切,听着撕心裂肺哭喊,她本该感同身受,至少也该心生同情的。但是没有。
曾几何时,她也是一个善良的、容易被俗世感染的人啊,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冷血无情呢。
胡父孱弱的身体几乎要站不住,江洄见状上前扶着他坐下。
他双手搁置在腿上,止不住的颤抖,嘴里喃喃自语:“不是自己的,到头来还是留不住。”
这话印证了江洄的猜想。胡棋文真的不是他们的孩子。
两位老人终究抗不住丧子的悲痛,晕倒了。江洄帮着杨雪融把他们送到了病房里安置。
杨雪融手足无措,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但又不知从何开始。
江洄拍拍她的手:“雪融姐,你要是信得过我,我来照顾叔叔阿姨,你先去忙别的吧。”
杨雪融这才回过神来,跟江洄道了谢:“小江,那就麻烦你了。我还要去——算了,我给我爸打电话。”
还好,她至少还有父母可以依靠。
到了晚上,两位老人就醒过来了。江洄跟杨雪融报了平安。
“叔叔阿姨,你们身体不好,先休息吧,雪融姐去准备胡哥的后事了,她让我先照顾你们。”
后事两个字还是刺痛了胡母,她又开始骂骂咧咧,但不是冲着江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