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作她薄情冷心/弃玉郎(136)+番外
快了,就快了。
苦熬十几载岁月,他遍尝苦痛,终将获得解脱。
丧母之痛,流亡之苦,于今夜便可悉数消散。
或许,无需等今夜月落,他便能得偿所愿,彻底解脱。
二.
造化弄人,天不肯收他这条残命,叫他的心愿再度落空了。
初春的夜晚并不温暖。
风刀往久而未愈的伤口上吹拂,引得一阵牵心之痛。
思绪昏沉间,一道脚步声于寂静中响起。
他们本不相识,可他却仍然辨认出了那声音的主人。
是白日那个被唤作酉七的女子。
她又来此地做甚,没看够他的笑话么?
还是,突发善心,愿给他个痛快……?
脚步声渐近,他睁开一双凝着血污的眼,漫不经心地抬眸打量来人。
入目是一张昳丽娇容,她面上未有甚么嫌恶神情,纤手间握着水囊,也并非是甚么能要他性命的利器。
少年略感失望,收回目光,不再予以理睬。
不想,见状她却主动躬下身来,纤手抬起他下颚,将囊递于唇边,强逼他吞咽下囊中冰凉井水。
耳侧女声亦同这甘醴一般,清冽泠然。
她准确地唤出了他的表字。
那是母亲过世前,提前为他取下的。
他从未听过有人以此称呼唤他,蓦然听闻,心中亦是惊疑不定,莫名生出几分哀恸之感。
她倒不是为落井下石来的。
只是这般因兴致突发而行的善举,便如行人瞧见冰天雪地里趴卧着的一条丧家犬,心生恻隐,故而随手施舍点干粮当作恩赐。
然他们压根不在乎那畜生眼下最需要的是什么,只自顾自行了善举便拂袖而去,全然不在意其最后是否会冻死街巷。
何其可笑,每于他饱尝苦痛,欲求死解脱之际,总会有人以这般光辉似神祇之态出现,慷慨地施舍恩泽。然他们解救他于水火之中,最后却又会为自己的利益,而毫不眨眼地推他去死。
上一个这么做的,是他亲生父亲。
而她,亦不会是例外。
……
女子喂完水,却并未着急转身离去。
她已经施舍完了,如今,还想对他做什么?
是急于验收成果,想向他索要回报么?
女子放下水囊,垂眸静静地注视着他,身上浅淡馨香之气便好似蛛网密密将人包裹,叫他无处可逃,避无可避。
他心中下意识生出厌烦排斥之意。
神思恍惚间,那道纤细身影却是弯腰跪坐下来,丝毫不嫌他满身血渍污秽,柔软的肩膀担负起他一半的重量,艰难地带他一道起身。
“你要活着。”母亲缠绵病榻时,只给他留下这唯一一句话。
“你该活着。”
而眼下,她亦如是说。
也许是错觉吧,春风这般料峭,然那一夜,似乎并不如何寒冷。
她带着他一道行过了极其
漫长的道路,鼻间那些馨香之气,一点点缭绕汇聚于他心头,从此烫下独属于那人的,叫他终身也无法抹去的烙印。
三.
自那日之后,整整一月他都没再见到她。
听旁人言,她是因那夜离经叛道之举,受到了暗阁之主的刑罚。
她救下本该于那一夜死去的他,替他受了过。
若此,他们又会如何待她?
他日复一日念着那道纤细身影,不断猜测着她现况,神思恍惚,不可自抑地陷入一片茫然惶惑之中。
或许是他想错了。
他先前不该那般猜忌于她。她温和良善,却因他而牵连受累,此乃不争之事实。
夫子言,往而不来,非礼也。
君子讲究礼尚往来,此番她既代他受过,那他也理应为她做些甚么……
明明是因善意救下他,不想她却为这份善举无故受到牵连。
他应向她当面赔罪才是。
四.
他成了当路君,戌四。
若此,他终于可以去见她了。
她似是久病方愈,面色憔悴,然神情却如此温柔。
她未出言呵责于他,甚至还言,他们可以作友人。
友人……自家族没落,他身边便再没有友人了。
他心中不可自抑地生出些许微妙的欢喜。
她似明月皎皎停空,亦是比画中仕女更为美好的存在。淑女臻首娥眉,燕妒莺惭,笑靥似桃李娇艳,声若玉击泠泠。
她似是天地间凝聚而成的最后一抹善意,无声无息间,以羁绊牢牢捆缚住他这流离失所的孤魂,使他免于惶惶。
尽管她身边之人似乎极不喜他,常有谩骂之语,然他却并不在意,心中仍是因能与她结交而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有可交心之人了。
她同他一般被困拘于此地,应是受过不少苦楚。
余生,他愿为她之助力,即便刀山火海、断头流血,亦是心甘情愿,在所不辞。
五.
近日,她的笑貌,愈来愈频繁地出现于他梦间。
又为何,不论昼夜,他总是会抑制不住地想念她。
剑术课上,手中兵器被人忽地挑落,师傅冷言相对,少年郎方才惊觉自己近日之异况。
他极力想要按捺下心底那份来的毫无预兆的汹涌情愫,然脑海中却总是不受控地频频浮现出女子身影。
她这般美好,自有世间最好的儿郎去配她。
那人会供她以华彩珍物、珍馐佳肴,与无尽的疼惜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