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叹(109)
师无涯举坛往喉咙里灌,王恒讶然,武将在军中饮酒是常事,可一坛一坛地灌他却是头一次见,师无涯一刻不歇,将两坛酒饮尽。
酒劲上来,王恒忽觉脑海混沌,白花花的一片,轻纱幕帘在不断地摇晃旋转,窗外的半弯明月也落进水里。
师无涯放慢饮酒的速度,余光瞥向王恒,见他双眸弥散,便知是酒劲上来了。
待到两坛饮尽,师无涯眼神仍旧清明,他坐至王恒身边,嫌弃地推了推。
“你喝多了,就当你不想问了。”师无涯狡黠一笑,双手扶起他,问道:“你与清秋是如何相识的,她为何要与你定亲?你当真喜欢你?你为何要娶她?”
王恒只觉天旋地转,有人在他的耳边低语呢喃,问他为什么喜欢清秋,问他清秋为何要与他定亲......
好多的问题交织在他的脑海中,像是打翻规整的香料,香气缠绕,他分不清是何种味道占了上风,亦不知道先回答那一个问题。
师无涯一个劲地追问,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王恒手中乏力,全靠师无涯撑着,他迷蒙地看着师无涯,朦胧之间他好像看见清秋在对他笑,问他为何喜欢她。
王恒回味着这个问题,唇瓣轻弯,双眸盛满柔情,他轻笑道:“我对你一见钟情,付家的谢师宴我初见你,春日胜景无数,繁花不尽,你站在春色当中胜春色三分。”
他对清秋的感情就是如此清晰明了,世上最难说通的情字,仿佛在那一眼里,他就看到了情字的百般注解。
师无涯听他语调松快,尽是温柔之意,他不知不觉地捏紧了王恒的肩膀,恨不能掐断他的肩颈,剜出他的骨血。
饶是如此想,他却不能这样做,师无涯稍稍松了力度。
“那她呢,她喜欢你吗?你们怎么认识的?”师无涯深吐口气,目光阴狠,像是在面对战场上的贼首。
王恒顿了顿,似是陷入沉思,不过片刻,王恒眸中笑意尽敛,转而蒙上一层雾霭。
“清秋,你并没有那么喜欢我对不对。”王恒倏然抬手,抓着师无涯的双肩,笑得格外苦涩。
师无涯不言语,他等着王恒再说些别的话出来。
他还未等到王恒的下半句,师无涯便见他眼泪扑簌,竟显失意。
见王恒怅然,师无涯心头陡然畅快,只仍由他哭诉,“清秋,你对我究竟有几分的真心?为何要在定亲前回杭州,为什么——”
他的后半句话还未落地,雅间忽地敞开,恰此时,秋风钻入雅间,搅散浓重的酒气。
师无涯猝然抬眸,望向屏风后缓缓而来的身影,她如落叶般轻薄,瘦得令人心疼,那熟悉的身影逐渐靠近。
清秋撩开幕帘,酒气裹着凉风窜进鼻腔,王恒按着师无涯的肩,师无涯则坐在一旁冷脸看她。
“师无涯,你和常也有话说也不必叫他和这么多的酒,常也酒量不佳,你伤着他了如何办?”清秋气得柳眉倒竖,目光瞪向师无涯。
师无涯怔在原地,正欲开口解释,却听王恒倏然出声,“清秋,我想与你成婚,做世上一对壁人,举案齐眉,白首不离——”
清秋微怔,他从不曾听王恒说如此肉麻的话,在她眼中,王恒也不会说这样的话。
“观墨,带郎君回宅子,让云露去煮醒酒汤。”清秋忙吩咐道。
观墨见自家公子醉得不省人事,一时惊诧,忙听清秋的话,扶起王恒回宅中。
待观墨走后,清秋眸光一凛,冷然望向师无涯,“常也有什么话是需要喝醉了说,师无涯你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师无涯眼尾泛红,面上薄薄一层红晕,他眸光清亮,可又带了醉意,显得格外朦胧,与西湖水中的那轮弯月一样。
清秋道:“常也是我的未婚夫,请师将军离他远些,从前的那些事,常也若要过问,我自会告诉他,师将军想说的,会说的,我都知道。”
语罢,清秋看向窗外的明月,轻叹一声,“日后我盼着师将军得遇良人,切莫再记着姐姐,又或是将我看作姐姐,天色已晚,我先回了。”
师无涯眸光轻颤,沉声道:“不是这样的,很多事都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的呢?”清秋问道。
师无涯正欲开口,清秋却将他的话打散,“是怎样又重要吗?过去的事已成长江东水,再回不来,解释也不过是告诉我那长江水流经何处,毫无意义,没有意义的话师将军就别说了吧。”
清秋不欲再听师无涯说话,转身离开,师无涯胸口生疼,那抹背影离她越来越远,好似再也不会回来。
他从前怎么就没想过要将她留在身边呢。师无涯垂下眼睫,盯着地上的酒坛,王恒的话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想。
从王恒所说,能叫师无涯确认一件事,清秋没有那么喜欢他,又或是清秋是因韦氏才想嫁给他。
种种猜测徘徊在他的脑海中,没人能告诉他,这一切都只是猜测。师无涯坐在桌前将余下的酒尽数饮下。
——
清秋一路赶回付宅,云露尚未煮好醒酒汤,云露见清秋来,忙道:“姑娘,王郎君回来得太过突然,我一听见观墨说便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