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妹替嫁(119)
阿牛虽是调皮捣蛋,可也看得懂大人的心事,大约是知道他爹爹不会回来,以至于后来都不在她跟前提起他了。
可如今……
她独自带着孩子远走高飞已经够自私了,他又何错之有,她有什么理由不让他抱抱自己的亲生骨肉呢?
她忖了忖,正要把孩子交到他手里,怎知阿牛却抱着她的脖子往后缩了缩,“娘,这个郎君是谁?”
“他……”阮音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承文看了半晌,心头为他的身份而惊诧,想了想才对她道:“你先带阿牛洗个热水澡吧,我寻身衣裳给他换上。”
“也好,”阮音说着又望了他一眼,见他脸上怔怔的,看不出情绪,便抿唇道,“待会再说。”
三人各怀心事地往回走,到了一处朴素却生机勃勃的农舍,那篱笆墙上密密匝匝开满了粉色的小花,从东家蔓延到西家,阮音抱着阿牛推开东家的门,承文则指着隔壁的院子对鹤辞说了句请。
跟在她身后的鹤辞顿了顿。
阮音一脚迈入院内,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闪过一丝局促,嘴唇翕动了下,却没发出音调来。
鹤辞没料到两家竟离得这么近,两家的院墙不高,又是篱笆做的围栏,虽然篱笆上攀满了花叶,可这样的隔断并隔不了秘密,没有相互信任到一定的程度,又如何能成为这么近的邻居?
承文见他仿佛要将那门盯出个窟窿来,也忍不住睇着他开口,“音娘在这住了三年了,她虽然不爱提她那段婚姻往事,可我知道她是伤心欲绝了才会如此,我看世子也是个体面人,既然已经分开,又何必纠缠?”
鹤辞回头看着眼前这个清瘦的男人,只见他着一袭品月的襕衫,眉目疏朗,气质温和,想起方才妇人们的话,他不由得拧起眉,眸里也凝了淡淡的霜,“兄台不知内情,就别插手我们夫妻之事了。”
承文脸色微僵,这才踅入屋内寻出一套干净的袍子来,递给他道:“先换上吧,舍下简陋,切勿介怀。”
在得知了这男人的身份,鹤辞心里像是多了一块疙瘩,即便知道他是善意,心头也忍不住涌起酸楚。
“多谢。”他面无表情地接过,睃了这一眼望得到底的房子,没有动作。
承文知他拉不下脸来,便主动道:“我先到外头去,你慢慢换。”
说完便出了屋,还将门掩了回去。
鹤辞愣了一会,这才剥下黏在身上的衣服,擦干了身上的水分,这才系上干爽的袍子。
棉布做的袍子,洗得微微泛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穿在身上也硬挺挺的,说不出的别扭。
不过既然是别人的善意,他没有嫌弃人的道理,他咬咬牙,到底还是接受了。
承文在隔壁的屋里换了衣裳出来,见屋门还紧闭着,便走上前叩了叩门。
鹤辞这才开门走了出来,只颔首对他说了声谢,便道:“我去隔壁看看音娘。”
承文没办法,只好跟上他的脚步,一边走一边说:“我也去看看阿牛。”
鹤辞对上他的眼,感受到他黑眸里蕴含着无声的硝烟,脸色愈发冷硬了些,错开他半步走在前头。
到了隔壁,见篱笆门还紧闭着,他脚心不由得一顿。
承文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走过去,将虚掩的篱笆门推开,熟门熟路走了进去,“音娘,阿牛怎么样了?”
院里传来水花喷溅的声音,只见露天的大院下放着一只木盆,林妈妈和阮音一左一右抓着阿牛的手,给他搓着胳肢窝里的泥。
阿牛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孩子,澡也不好好洗,像条泥鳅似的,在澡盆里蹬来蹬去。
阮音胸前被他溅得半湿,藕荷色的衣裳晕开小小的一片深色,她转过头来,对承文说:“你瞧瞧,刚回来就忘了。”
说完擦干手站起身来,又望向换好袍子的鹤辞,他身上自有矜贵的气质,乍然间换上棉布的袍子,总有些格格不入的古怪,她只扫了一眼又敛下眼皮,搬出一把竹凳给他,“你坐吧,我们乡下地方没有好桌子好椅,你先将就。”
“无妨。”他坐了下来,本以为可以好好聊聊,怎知见她仍心不在焉地站在那里,看着秀才发怔,小孩见秀才也是喜笑颜开,一口一句爹,叫得他十分刺耳,满心的苦涩也在翻江倒海。
阮音的心绪乱成一锅粥,还没想好如何面对他,见阿牛站在盆里踩水,溅出来的水湿了承文一袍子,当娘的心火噌的一下涌上天灵盖,忍不住训斥道:“阿牛!”
刚想跑过去教训人,手腕却被温热有力的手紧紧扣住。
一扭头,便掉入一对黑色的漩涡里。
鹤辞仰首看着她,像是虔诚的信徒。
“音娘,我悔了。”他压低了声音,可却还是清晰的传到她耳边。
她心头一颤,默默抽回手,“我先去教训阿牛,这孩子从小就皮,也不知道像谁……”
她丢下一句话,脚底抹油似的溜走了。
鹤辞的目光追随着她,她看上去是与当初不太一样了,一身粗布衣裳干净利落,乌黑浓密的发只绾成最普通的髻,用头巾包裹起来,可就算是这般朴素的打扮,她的身上依然散发着别样的光彩。
也难怪隔壁秀才对她有情了。
想到这里,刚压抑下的心火又浮上心头,这些年来,他无不在悔恨中度过,家里不是没催过他娶亲,然而却通通被他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