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眉杏目柔婉可人的梅姨娘领着一双儿女迎了出来:“老爷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没陪郡主一同用晚膳么?”
姜嫣在世的时候,众人称呼卢玹一声郡马。后来,姜嫣离世,年幼的姜韶华被朝廷册封为南阳郡主。卢玹的称呼就尴尬了起来。
梅姨娘伺候卢玹六年,深知卢玹忌讳,这一声老爷喊得毕恭毕敬。
一双男童女童,一脸孺慕地喊父亲。
男童五岁,生得白皙俊俏,肖似卢玹,正是卢玹的长子卢颖。
女童四岁,眉清目秀,笑容甜美,是个小美人胚子,是卢颖的妹妹卢若华。
卢玹在姜韶华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心情正恶劣,一脸不耐:“我有事去书房,都别来烦我。”
看也不看儿女,挥袖而去。
梅姨娘目中闪过难堪,低声哄一双儿女:“颖儿,华儿,你爹有正事,没空陪你们。”
其实,卢玹这个赘婿,在南阳王府住了十四年,虽然衣食优渥,却从不沾手王府内务。有什么正事可忙?
卢颖早慧,已经渐渐懂事,哦了一声低下头。
卢若华眼巴巴地看着梅姨娘,一派童真稚嫩:“娘,爹忙什么正事?”
梅姨娘滞了一滞:“你还小,说了你也不懂。娘带你们去吃晚饭。”
卢玹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许久。脑海中闪过他倍受羞辱永难忘怀的一幕。
他满心喜悦地告诉岳父,儿子取名姜颖。岳父却用淡漠的语气羞辱他。姜家不要他的儿子。
他儿子不能姓姜,只能姓卢。
没人知道,那一刻他心底生出无穷的愤怒和怨恨。
王府积累了几十年的家业,怎么能让一个女子继承?
岳家势大,他不得已做了赘婿,已是万分委屈。他的儿子还要继续委屈不成?
卢玹深呼吸一口气,起身推门,目光一扫:“方泉,你进来。”
方泉应声进了书房。方泉十六岁起做了卢玹书童,伺候主子十余年,是卢玹心腹。
卢玹低声吩咐数句。
方泉听后有些惊愕,迅速抬头看主子一眼,正好瞥到卢玹目中的阴沉。
方泉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低声应是。
……
此时,姜韶华迈步进了正院。
这是南阳王生前居住之处,正堂五间,宽敞开阔。右厢设有床榻,左厢是书房,八个书架满满当当,笔墨纸砚应有尽有。墙壁上挂着前朝名画。
书房外守卫森严,数十个王府亲兵日夜值守。
没有南阳王传召,谁都不得踏进书房。
唯一的例外,就是姜韶华。
从会走路那一天起起,她就能随意出入祖父书房。便是祖父召集长史幕僚议事,她也随时推门而入。
姜韶华在书房外驻足凝望,目中闪过水光。
祖父,我回来了。
第4章 舅舅
“末将见过郡主!”
姜韶华定定心神,转头看去。
在书房外值守的亲兵共有二十人,齐刷刷地拱手行礼。
为首的男子,约莫三十五六岁,身材高大,肤色黝黑,目光锐利。相貌和时下流行的英俊贵气截然不同,一派武将风范。
正是南阳王府亲兵统领宋渊。
大梁将门众多,宋家在其中排不上号。幸运的是出了一位南阳王妃。过去的三十年,有南阳王照拂提携,宋家勉强跻身二流将门。
宋家子侄儿郎在各军营里任职当差,如今官职最高的是三品游击将军。
宋渊是已故南阳王妃的侄儿,十五岁进南阳王府做了亲兵,二十五那年做了亲兵统领。按大梁武将官职品级,宋渊是正五品武将。
南阳王病逝,南阳王府还在,现在的主人是十岁的南阳郡主。
从血缘来论,宋渊是姜嫣的表哥,是姜韶华的表舅。不过,宋渊素来守礼,从不在人前攀亲。甚至比往日更恭敬。
宋渊毕恭毕敬,其余亲兵随之躬身抱拳,没人敢轻忽主子。
姜韶华注视忠心耿耿的宋渊。
当年她去京城,宋渊领两百亲卫相随。宫门似海,她进了后宫,宋渊和一众亲兵被阻隔在宫门外,一直守在京城的南阳王府。
她十六岁嫁入王家,宋渊带着亲兵一同进王家。有一众亲兵相随,她在虎狼窝里依旧从容,无人敢欺。
二十八岁那年,她出门遇刺,宋渊为了护主挨了一刀,伤了心肺。养伤养了半年,还是去了。
那一年,他已经五十多岁,头发半白,满额皱纹,垂垂老矣。
“舅舅,”她紧紧抓住他的手,双目含泪,哽咽难言。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深深地凝望她,低低叹息:“幸好你安然无事,我去了黄泉地下,也不会愧对嫣表妹了。”
原来,沉默少言坚毅可靠的表舅一辈子没有娶妻,是因为她的娘亲姜嫣。
而她那个以对亡妻一往情深闻名于世的父亲卢玹,刚纳了一个十七岁的年轻美妾,来了一段一枝梨花压海棠的风流佳话。
姜韶华一直默然不语,宋渊心里暗暗惊诧,却未用眼角余光打量姜韶华的面色,依旧维持行礼的姿势。
王爷走了一年,王府里人心松动。有人私下里嘀咕,郡主还是个孩子,又是女子,哪能撑得起王府。
就连亲卫营里,偶尔也有人嚼舌。被他逮住两个,结结实实打了五十军棍,屁股都打烂了。
在这之后,亲卫营就没人敢多嘴了。
“舅舅请起。”
一只细白如瓷的纤细小手扶起他。
宋渊:“……”
他被这一声舅舅惊住了。
甚至没顾上那只手力气大得惊人,直接就“扶”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