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方(181)
机缘便是如此。
他们的步调是如此一致,早一刻、晚一刻都不行,偏偏在此刻相汇了。就算他们各自奔跑在只为自己的道路上,她也坚信他们终会殊途同归。
就像芭蕉终会被细雨打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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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中,少年的身影一闪而过,似一把锋利的刀子将雾气分隔成两半。
受惊的夜鹭在水面上掠过,没有留意到一个黑影正从上方飞快逼近、渐渐与之重叠。
所有时机都被掐算得刚刚好。
李樵足尖落在那只夜鹭的后背,随即借力再次飞起,直奔那艘船的左舷而去。
船舷下方那处窄长的洞口中隐约透出火光,而光秃秃的船舷一侧并无落脚的地方。李樵凝神望向那处洞口、杀意使得他的目光如箭般穿透黑暗与雾气,腰间锈刀已出鞘、在他手中高高举起,他的身体在半空中弯成了一张弓,瞄准了前方飞速接近的船体。
左手刀重重劈砍在那缺了半块木板的洞口上。
噼啪一声脆响,狭窄的缺口变成一个大洞,碎片飞起间,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好奇怪的感觉。
从前他举起手中的刀时,听到的只有惊叫和求饶,几乎从未听到别人喊过他的名字。那些人不会知道他的名字。就算知道,也不会以这种口吻唤他。
转瞬间,少年劲瘦的身形已灵活钻入船体之内,随即落脚在那隐隐透着火光的船舱里。
地板上的火苗已经扩散开来,他一眼便看到那背靠木箱、缩成一团的人影。
是她。原来他没有听错,是她在喊他的名字。
过往那些日日夜夜,每当她这样唤他、要他回应的时候,他总要小心克制自己心底的那股旺盛杀意和野蛮本能。只是练习的次数久了,从某一日开始,他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熟练了。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那究竟只是逢场作戏,还是另一种他从未意识到的、深入骨髓的本能。
就像眼前这一瞬间,他还来不及想明白这一切,便已不由自主地开口应道。
“我在。”
那团紧贴在木箱上的人影终于动了。
他看到那张熟悉的、干巴巴的小脸转过来望向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间睁大了,就像晴夜里的星子一样闪亮。
“你怎么……”
他怎么会来?
他以为她知道的。
她不需要什么烟丸和鸣烟。只要她唤他,他就会去到她身边。
少年浅褐色的瞳仁被火光映亮,那其中总是似有若无的雾气顷刻间被驱散了,只剩一片光亮。
女子望着那双眼睛,但最终只愣怔了片刻。她很快便想起什么,忙不迭地通报着眼下的危急现状。
“听风堂的刺客!那个、那个什么针!”
秦九叶话音刚落,船舱中那第三个人已从这突发状况中回过神来,抢占先机出手了。
心俞手腕一翻,三根毒针直奔那暴露在视线中的少年而去。
在有目力死角的黑暗环境中,熟悉环境的那个人势必可以抢占先机。而在狭小空间里,武器细小灵活者更占上风。
连占两重优势,身为一名刺客,那心俞确实没有理由不出手。
但或许,她还应该更谨慎些。
叮叮叮,三声脆响。那少年干净利落地挡开了她的先发制人,就像那日在听风堂后院中一样。
彼时她有任务在身,发现不能在几回合能将对方斩草除根后,便迅速离开了,是以并没有机会仔细观察过对方的武功身法。但方才破开船体的那一刀,她却看清了。
那绝非寻常江湖小辈靠自我摸索能够悟出的刀法,而是至少经历过千百场实战和岁月沉淀后才能成型的杀人之术。
尽管蛰伏在苏府,但她自认并没有离开江湖太久。
江湖之中何时出了这么一号人物,而她对此却并无耳闻。
火光将船舱正中照得一片通红,人的眼睛盯得久了,反而看不清那些周围的黑暗角落。
秦九叶一动不动地趴伏在地上,努力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她不敢呼吸,生怕自己因为吸入烟气而咳嗽起来、拖累了那前来搭救她的同伴。可她又放心不下,只能立着耳朵使劲去听周遭的动静。然而除了火焰燃烧的声响和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她什么也听不清。
但她知道,在那些火光照不到的黑暗中,有两只可怕的恶鬼凶兽正在无声对峙,杀机一触即发。
咚咚咚,一阵模糊的脚步声从头顶上方传来。
许是因为火光已透出船体,又许是因为方才船身破损发出的声响,终于有人赶来查看这处密闭的船舱了。
只是那倒霉蛋只来得及打开舱门木板、往下走了三步,面门正中瞬间便多了一根针,随即整个人变浑身僵硬、跌下木梯来,跟在他身后的人惊叫一声、掉头便往回跑去。
空气从舱门处涌进,随即与舱壁上的破洞连通,火势瞬间扩大开来。
火光爆闪的一刻,局面也在瞬息间逆转。少年的刀切开黑暗和火焰,像一道无声无形的巨浪一般迎面疾驰而来,杀气似是将空气都抽干了一般、令人笼罩在窒息感中。
心俞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入江湖十数年,她自认大大小小的争斗厮杀经历过无数,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是她身为一名藏在暗处的刺客最得意的本事,是以她还从未真的见识过什么叫无处可避、无处可逃。
这世间,怎会有避不开的刀剑呢?
她还未想明白这一切,那刀锋已然逼近。
寒凉贯穿胸腹,她几乎能感觉的到那生了锈的刀锋摩擦骨头发出的咯吱声,随即袭来的是久违的疼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