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弃阴鸷世子后他疯了(110)
最后千养万养,还是死在了一个冬天。
辜筠玉一身骇人的气势,但先将身上的风霜之气卸了,才垂眸走近。
白持盈闭着眼躺在万金不足其贵的冰棺之中,永远不会再给他一个回应。
这冰棺的造料采自祁连山千年石洞,又有佛家因法于其上,可保尸身百年不腐不坏。
故而白持盈也只是,像睡着了一样。
他像无数个午后下朝一般,静静地走近,静静地坐下。
辜筠玉靠在冰棺旁,从衣襟里拿出许多东西来。
“今儿没上朝,被那群老古董上疏骂了一通,烦死人了,他们说来说去也只知道那几句话……罢了,不拿这个烦你了,我都不爱听,拿来扰你做什么。”
地上搁着一派小玩意儿,有五彩的风车、造型有些滑稽的泥人,还有个小拨浪鼓。
“风车是我买的,从前每次出去都见你盯着人家小孩儿的瞧,问你想不想要,你又不理我,我知晓你肯定是想要的……但是你赌气不与我说话,我便生气,便没停下车来给你买。”
其实他知道,白持盈哪儿是想要风车,她其实更想要离开。
离开以后,和那群孩子一样,欢快地跑跳在长安城的街市上。
辜筠玉怕她一离开就再也不回来了,便当做没看见。
可如今,他拿起那个风车时,却忽然生出无尽的后悔。
“盈娘,你说,我当时是不是该放你走?”
这个念头一点生出来,便不可控制得盘旋在辜筠玉心头,一点儿一点儿勾出他所有悔意来。
若是当初他没有恰巧去到山庄,没恰巧从侧门进去,现在她是不是还能和荷衣一同煮元宵吃?若是当初她要与沈是逃走,他不去城门拦她,她现在是不是能快快活活地在燕州策马?若是当时他能拦住萧承意去见安王,是不是能阻止她被安王毒杀,白持盈还能好好地站在公主府同她说话?
或者再往前一点儿,那年长安的大雪,她救下他,他不该满心只想着为母亲舅舅复仇,他若是乖乖呆在白府,他还能看着她好好长大。
亦或是那年的冰湖边,他或许不应该因为自己瘦骨嶙峋羞于见她而躲开,她向他招过手,是他躲开了。
那年赈灾之时,他应该好好将自己的计划告诉她,不该叫她担心地高热数天,分明他看着她难受的咳喘,比他自己重病在身还要难过;后来山庄之上,他也应该好好和她说话,告诉她其实自己认真帮她找过舅舅,只是苏家害怕再受牵连,不愿相认。
他当年问过娘亲,为什么话本子里的书生见了小姐便惊得连路都走不动,跋山涉水也一定要蟾宫折桂,娶她回家。
娘说不知道。
但是他现在好像知道了。
因为书生喜欢小姐,他见到她,冰凉的湖水便要发烫,刚凝的豆糖便要融化,滚滚的欢喜从眼中到心上,没有一处不为她动容。
那年祈福的枯树下,震得他耳目生疼的,原来是心跳声。
他好像明白了一点儿什么,但是已经太迟了。
辜筠玉靠在冰棺旁,颈间臂上一片冰凉,低头一看,才发现是止不住的泪水洇湿衣衫。
悔意像青苔一样从心上蔓延,一直长到他的指尖,让他的手指关节都有些不大灵便。
很小的时候,他住在善因寺背后的一间柴房中,柴房很小很小,一间牢笼,他势单力薄,在其中失去了他的母亲;长大一点儿,他住在长安城的高墙华府中,府院四四方方,其实也不甚大,一间牢笼,他机关算尽,在其中失去了他的良心;后来他住在兴庆宫中,这儿是全天下最空旷的地方,空旷地令人不适,却还是一间牢笼,他行不对心,在其中失去了他的姑娘。
辜筠玉轻轻敲了敲冰棺的半透明的壁,回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永远不会有人再回答他。
他准备离开了,明天再来。
只是起身之时,眼前忽然一道白光闪过,一个老尼姑颤颤巍巍,出现在了青碧的门槛前。
她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得让人吓一跳。
看着辜筠玉呆滞的神情,那尼姑婆子才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将手一挥,一阵云雾架起,身量拔高,变成了一个妇人模样。
她左手拂尘右手净瓶,瓶中插柳,人如观音。
辜筠玉额前的朱砂忽然开始灼烫,烫得他钻心地疼。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①”
尼姑婆子告诉他,她从前有过一个弟子,为人聪慧,有主天下之姿,可唯独情窍不开,以至于孽缘缠身。
如今孽缘已尽,她这徒儿可愿意跟着她回去?
辜筠玉问他,那这苦为什么要报在别人身上?
尼姑婆子沉默不语。
辜筠玉摇头,而后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她的面前。
神仙佛法通天,愚人此生只有一愿,此愿不遂,恐难回大道。
尼姑婆子挑挑眉。
这一天,辜筠玉做了一个梦,也做了一场交易。
他用他永生永世、全须全寿的天生帝命,换了一个机会。
观音娘子问他,此次换命非儿戏,她不一定生,你必定会死。
辜筠玉惨然一笑。
他说,我这一辈子,本来也就是早该死去的了。
算计来算计去,从来都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