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巢鸠(18)
楚榭不语半晌,重重叹了口气。
「璟娘,我信你,楚氏却不信。你必须有些把柄在楚氏手上,他们才肯放心助你登基。
「日后你成了新君,如何安抚朝臣,如何接掌朝政……都需要楚氏帮你。
「这件事,是我祖父要求的。我……不能违逆祖父。」
我红了眼圈。
「好你个楚榭,你不能违逆祖父,便让我去做那弑父弑君的千古罪人?」
楚榭冰冷道:
「璟娘,你莫要忘了。他不仅是你的君父,还是随时能疑你、杀你的仇敌。
「几位殿下之事,的确是我做的。可我也是为了你。
「璟娘,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你说,若是陛下知道此事,如何能放过你?你又如何让他相信,你对此事分毫不知?」
41
脑中回荡着楚榭这句话,我手中的汤碗便是一阵震颤。
皇帝坐在床边,沙哑唤我过去。
「老五,你还愣着做什么?」
我额头沁出冷汗,端碗的手又在哆嗦。
皇帝定定看着我。
他眼下青黑,脸上沟壑纵横,头上生出白发,竟似凭空老了许多岁。
他又催促一遍:
「可是傻了?怎的不端药过来?」
我走到床前,看着眼前帝王深不见底的双眼,深深吸了口气。
「父皇。」
我决然道:
「这碗药,您不能喝。」
说罢,我举起药碗,狠狠砸在地上。
碎瓷片和药汤四溅,在床帐上洇出湿迹。
皇帝却好似并不惊讶,平静问我:
「哦?朕为何不能喝?」
我跪在地上叩首,浑身战栗,颤声道:
「回禀父皇,楚氏逆贼大逆不道,意图谋反,要挟儿臣毒害君父。
「您身边有楚氏安插的人,还请父皇传召禁军护驾,将逆贼处死!」
皇帝看了我良久,却未曾唤人进来。
我额上冷汗滴落在地,这皇宫竟似死了一般,连个进来收拾碎瓷的宫女太监都无。
直到看够了,皇帝才慢慢笑了起来。
「楚氏那边朕自有安排。不必你操心。
「只是老五啊。
「你是不是觉得,眼下如此作态,朕便能信你?」
皇帝颔首,神情愈发和蔼:
「是了,你想的原也不错。
「反正木已成舟,你是最后活下来的那个。
「但凡朕想安生过日子,就得装聋作哑,权当你那几个兄长的死,和你全无干系。
「你说,是也不是?嗯?」
我后脑脊背一片酥麻,一时竟然不知该说什么。
见我不答,皇帝突然大发雷霆,神情暴怒:
「啊?说话啊!聋了吗?朕问你是也不是?!」
衰老的帝王捡了手边金器狠狠砸来,我不闪不避,正好被砸中肩膀。
他枯瘦的手指和质问一同指向我。
「——你这!不仁不义不忠不信不孝不悌的东西!
「朕原本已经属意你为储君,连封太子的诏书都拟好了!
「可你呢?你是怎么对朕的?
「你把你那几个兄长全杀了,一个不留!
「那都是你的血亲!和你同出一源的兄弟!
「他们平日里待你是不好,可也不曾对你下这般的狠手!你这畜生却、你这、你这畜生……咳、咳咳咳……」
说到这里,他竟似怒上心头,捂嘴又是一阵咳嗽。
我仰头膝行两步,失声喊道:
「父皇!儿臣没有!
「儿臣敢对天发誓!几位兄长的死并非儿臣所为!儿臣也是受人蒙蔽!」
「你如何作证?你如何让朕相信你没有?」
皇帝擦去唇边的血,低头冷冷逼视我。
我呆立半晌,嘴唇颤抖,竟然百口莫辩。
「怎么不说了?啊?朕问你如何作证?!说话!」
被劈头盖脸喝问叱骂,我眼里不由蓄满了泪水。
仿佛已经被逼到绝境,我突然发疯一样扯掉头冠,任由头发披散,痛哭道:
「请父皇明鉴——儿臣、儿臣其实——是女儿身啊!」
皇帝睁大了眼,似是全没料到这个答案,半个身子都直了起来:
「你说什么!?
「你,你给朕再说一遍?」
我边哭边喊道:
「父皇当那楚氏拿何事要挟儿臣谋反?正是儿臣的女子身份啊!欺君瞒父是大罪,儿臣心中惶恐,一时才犯了糊涂,险些受制于人!
「父皇不妨想想,若是儿臣的兄长都死了,让堂兄继了位,儿臣从此便是个隔了辈的无宠公主!儿臣当真不知,杀了兄弟们对儿臣究竟有何益处!
「是,儿臣平日里是有些小把戏小心思,父皇不知内情,只觉得儿臣狼子野心,可儿臣心知自己立身不正,必有灾殃。
「若是继了位,儿臣的女子身份又怎能逃过宫人的耳目?还不是迟早被人拆穿,到时仍要被逼让位于堂兄!
「既然如此,儿臣又怎会犯了糊涂,亲手做下此等恶事?
「父皇,您可以不信儿臣,但您万万不能一叶障目,放过了害兄长的真凶!」
皇帝闭了闭眼,扬声让人传召验身嬷嬷入殿。
嬷嬷报了验身结果,皇帝胸口起伏,竟又吐出一口血来。
「都愚弄朕,都骗朕,你们这些该死的东西……」
我从里间出来,哽咽道:
「父皇,儿臣并非有意欺瞒父皇,当年楚后意图杀害母妃,下人都说只有生男孩才能保全性命。母妃为求自保,便买通了稳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