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九千岁(71)
这一幕十分有趣。
萧野回头,扫了眼花芜手里的那个杯子,懒得提醒,这一次,小宦官手里端的仍是他用过的那个。
不过,他喜欢花芜身上的那股狠劲儿。
柳絮不知如何开口,反倒是花芜见好就收。
“柳絮姑娘心里藏着什么话,不妨直说。”
柳絮在浸淫欢场十年,从十三岁的丫鬟做到如今的花魁娘子,从没遇过这样的对手。
对面那个人根本不屑于把你当对手,而把你看成了一件死物。
真晦气!
这比轰轰烈烈地输一场还要挫败。
柳絮不会接招,也舍不得自己难受,干脆顺阶而下,“嗐,凭良心说话,我看二位郎君甚合眼缘,这才给你们透个底儿,不过春风醉里有规矩,不得妄议恩客是非,只是,既然二位提起张千,那我就给二位提个醒儿。”
柳絮绞了绞自己的衣袖,端正了自己的坐姿,“那个张千呀,根本不是什么洒金街的继承者,他就是个二流子,扶不起的阿斗,二位郎君倘若遇见了这个人,千万别信他那一口天花乱坠,总之呢,别把自己兜里的银子交到他手上便是。”
“你的意思是,张千也同赵逸兴和孟礼借过银子?”萧野站在窗前发问。
“是呀!”
柳絮脱口而出,瞬间又变了一副后悔不及的模样。
嘴快了。
“赵逸兴是本县土豪之子,有银子借给张千,那孟礼呢?不是说他不过是个爱好风月、附庸风雅的穷文人吗?”花芜问。
“嗐!孟礼虽酸,可到底有几分真才实学,程溪县的这些纨绔,有人愿意资助他,每个月都从他那买几首酸诗,署上自己的名字,讨姑娘们欢心,所以他身上有那么几两银子,否则,哪能隔三差五的来这喝花酒呀。”
“张千连几两银子都骗?”花芜问。
“嗐,几两银子不是钱?别以为他大手大脚的,几百两几百两的银子过手,就不贪这几两银子。听闻张家人已经不管他了,这叫大鱼虾米一把抓,苍蝇腿儿也是肉。”
能骗一个是一个,能骗一两是一两。
张千的所作所为,让花芜想起了许久未曾想起的一个人。
她自小被教导以礼,纵便是在最穷最委屈的时候,她也只是自个儿咬着牙挺过来。
自从被从井底救出后,她辗转流离,就像被风吹过的蒲公英,不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
后来她发现礼并没有用,当一个人的生存受到威胁时,所剩的仅有活下去的兽性。
最原始、最本能的兽性。
所幸最后,遇到了花爹爹。
花芜陷入了不可自拔的回忆里,直到萧野重新坐回她身边,她亦未曾察觉。
萧野看出了花芜的心绪不宁,像是被什么困住了。
他的素采水墨梅枝纹纱衣擦过花芜灰扑扑的长衫,代他向柳絮提问,“你最近可见过张千?”
“那个死鬼,好几日没冒头了,那夜我当着他的面,夸杜莞棠的那对翡翠耳坠子好看,他还特意去春晓楼看了一眼,回来的时候还说要给我买一对上等的戴戴,这都三四天了,就是现开现磨的玉,也该做好了。”
柳絮失望地叹了口气,婉转起伏的语调终于将花芜拉了回来。
耳坠?
杜莞棠那副正阳绿的翡翠耳坠,确实罕见。
“所以张千那晚从你这离开,去了杜莞棠那里,是因为你提起那副耳坠的事?”花芜问。
“是啊,我方才没说清楚吗?”
这时,柳絮想着没到手的礼物,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耳垂,顺便扶了扶耳后的发髻。
而她的这个动作,亦被醒神过来的花芜收进眼里。
“你适才并没说过。”
“噢……没说吗?我也不记得了,反正就是那样,他去找杜莞棠,完全是去看那副耳坠的成色去了,他本就不是杜莞棠的客人,他不喜欢那种端得清高的,不着地,无趣。”
柳絮撇撇嘴,一脸嫉妒,掺着不屑。
她最初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萧野身上,哪里还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又漏掉了什么。
“去了不到一个时辰,那他回来的时候,可醉得厉害?”
“醉得厉害?为何会醉得厉害?他才喝不惯杜莞棠楼里的那些个薄酒。”
花芜心下疑念丛生,那日,杜莞棠透露出张千这一人和官镜廷的关联时,分明说的是——
“春风醉的佳酿甚烈,那张千才喝几杯,便没了形,说话开始颠三倒四,而他恰巧说了那笔五百里银子的事,还……隐约说了句,现在人没了,银子也不用还了。”
这样的几句。
难道张千根本就没醉?
那杜莞棠又是如何想起这其中关联的?
是谁在说谎?
“那赵逸兴和孟礼呢?他们是你的客人,可曾去过春晓楼?”花芜心里有个模糊的念头,就要破壳而出,却还差着那么一点火候。
柳絮觉得自己的魅力被质疑,有些不悦,不过还是认真想了一下,“没有,至少我知道的没有。”
问完了该问的,萧野和花芜离开了纷飞阁。
“刚才,看到了吗?”
在去往凉亭的路上,曲径幽深,四下无人。
萧野的声音在那一轮明月下,更衬得嗓音清越轻咏。
如同寒冬腊月的雪川里汩汩淌动的一线暖流。
“嗯,看到了,她挽发扶髻的时候,用的是左手。这是习惯反应的动作,说明她是左撇子。”
“还以为你看不见。”
萧野讽了一句花芜失神的模样,那种模样,并不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