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首辅(68)
“我确实很期待和他见面,但是……”周稚宁拧着眉头,“像他这样年少成名,又家世出众的人,恐怕一生都过得极其顺遂。在这种情况下,他应当性情狂妄、放荡、不拘一格,怕是会极难相处……”
赵淮徽眉心顿时一蹙,紧紧地抿紧了嘴唇。
“所以,我会因为他的才华而仰慕他,与他结交,但若要成为一辈子的挚友,怕是不可能的事。”
赵淮徽拢在衣袖里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半晌,才低声说:“这些都是他以前的性子,几年过去,说不定尔今他已经改了性了。”
“一个人的性子再怎么变,也不会翻天覆地。”周稚宁摇摇头。
赵淮徽一下子默然无语。
尔后二人无话,周稚宁默默地吃,赵淮徽默默地陪,期间做的就是给周稚宁多倒了两杯水。待了大概一刻钟,赵淮徽就起身与周稚宁告别了。
巧的是,赵淮徽前脚离开,后脚陈穗和就提着两瓮腌白菜从后厨钻了出来。见到桌上莫名多了一袋栗子,他笑得见牙不见眼:“哪儿来的炒栗子呀?”
“朋友送的。”
“哪儿?”
“刚走。”
周稚宁给他指了个方向,陈穗和看过去,却只来得及看见一抹离开的身影,他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半晌,喃喃道:“这人怎么那么像赵兄啊?”
但赵徽如今身份贵重,前程远大,也不认识周稚宁,又怎么会出现在这么个小客栈呢?
陈穗和摇摇头,将脑海里的想法给甩了出去。
客栈外,程普伴着赵淮徽坐了一程马车,回过头问:“大公子这是怎么了?见了一次周公子,脸色都不好看了。”
赵淮徽垂着眸子默默坐在哪儿,好半晌才开口问:“程普,不许你告诉周稚宁我的真实身份。”
“这是为什么?”程普不解地问:“大公子你已是大理寺少卿了,周公子也即将会试。万一她真的金榜题名,你们必然同朝为官。那到时候、到时候怎么瞒?”
赵淮徽神冷下神色,再度强调:“总归是不许现在就告诉她。若是能晚一刻便晚一刻,能多瞒一点就瞒一点!”
他说完就紧紧抿着唇,好似耳边又响起了那些话:
“赵徽,你以为你为什么会走到今天?全是因为你的狂妄自大!”
“是啊,人人都知道那件事是冤屈了你,可谁愿意替你作证?如今的众叛亲离,好友断绝,不正是你一手种下的因吗?”
“你这种人,你这种性子,身边除却阿谀奉承之人,不会有一个真心好友。”
……
赵淮徽紧紧的闭上双眼。
绝不能告诉周稚宁他的真实身份。
绝不能……
*
往后一段时间,整个京城算是风平浪静。再之后冬雪渐收,寒冰初融。到了隆庆25年春天的时候,三年一度的春闱正式拉开序幕。
前来做会试主考官的全是进士出身的大学士,尚书以下,副都御史以上的官员。为了防止有官员协助考生舞弊,考官们大多提前半个月入贡院接受检查,在春闱开始前十二个时辰内,几乎都留在贡院没有出过去。
周稚宁与陈穗和将准备好的饭食与笔墨放进考篮,选在天色未明的时候去贡院外排队。毕竟她身份有点问题,趁天色尚暗时接受检查,更加有利。
但是没想到因为会试是在京城举行,检查格外严格,即使周稚宁身形清瘦,又攒了足够多的银子贿赂,但负责检查的胥吏还是非要脱掉衣服检查不可。
周稚宁勉强冷静:“小哥,我前几日才退了高热,大夫嘱咐我不许吹风,否则有性命之忧啊。”
小哥道:“入贡院者都需要褪衣检查,这是规定,我管不得你是不是高热方退。”
周稚宁紧紧皱起了眉头。
“若你实在不方便,那就请你找位官员来为你作保,担保你不会舞弊,我才能放你进去。”
但是周稚宁来的实在太早,哪个官员会在这个时分外出闲逛,还正巧是周稚宁熟识?
周稚宁抓住考篮的手慢慢攥紧,额头上有了些冷汗。
正是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递上一枚腰牌:“我为她作保,可符合规定?”
周稚宁一怔,转头一看,正是周明承。
周明承也是正正经经的正七品,腰牌一出,负责检查的胥吏立即改了态度:“原来是周大人作保,这自然可行,还请这位小公子进去吧。”
周稚宁看了眼通往贡院的路,对周明承说了句:“多谢堂兄。”
“谢什么,你我是兄弟,不分彼此。”周明承笑容温和,“但你怎么不跟我说你前些日子发过热?早知道我便遣人用马车送你来了。也省得你在门口和这胥吏拉扯。”
周稚宁不敢多说,以免露馅儿,垂眸道:“是我一时忘记了。”继而问,“堂兄是特意来寻我的?”
“是啊,谁知你来的这么早,好险才赶上。”周明承笑着从衣袖里面拿出一支羊毫笔递给周稚宁,“这笔你收着。”
周稚宁看了一眼,一下看出这并不是什么很名贵的笔,笔身和笔头用料都普普通通,也不知道周明承为何要受累跑这么一趟来送。
但直到她把笔接在手里,翻来看了一遍,才发现这笔身上刻着几个她无比眼熟的字——
“文昌神君护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