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37)
也许那时林子里的清河更是怕黑……
直至屋内开始亮堂,叶晓才开始后悔自己愚笨,人愚,心笨。
“少爷?”阿镜点上烛火叫道。
火光浮动的片刻清河才终于松懈下来,可他认出叶晓的一瞬,就唯恐避之不及地撒开了人,不如不见。
叶晓有些怅然若失,但见了清河苍白如纸的脸色,还是不由分说地将人一把拎起来,揽回了床榻上。
他真轻……
“你干什么——”
清河清俊的脸庞旋即变得怒目切齿,不过纵使他再横眉竖目,也还是眸如明星更流若涧水,于身于心,他都不适合生气。
“躺好,上药。”
叶晓的声音不温不火,却是毫无商量的余地,清河有那千百个不情不愿,可惜手脚被束缚又只好无可奈何,只有嘴硬:“不用你假惺惺…嘶……”
这会阿镜已经灭了灯笼,看见床畔边叶晓将清河压糯米团似的情景,更是宽衣解带衣不蔽体,以为是他少爷要遭人不淑,茶楼里的话本他可听多了诸如“小姐心许穷书生,父母嫌贫独爱富,纨绔子弟求不得,就来霸王硬上弓”的戏码,遂忙不迭地要去跟人拼命。
阿镜情急之下一时难以找到称手的东西,可是身出既遂,就端起身旁早已凉掉的几碗粥,往正要给人上药的叶晓的头上浇了过去……
他疾言厉色地又喊:“放开我少爷!”
叶晓登时不仅从头凉到了脚底,那滑溜溜黏糊拉几的触感顷刻间充斥了全身,还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残羹冷炙的味道,他是瞬间炸了毛。
“臭小子,本大爷杀了——”
啪叽——噗——
阿镜趁机又将余下的粥悉数倒在了叶晓的头上,浇在脸上,身上,叶晓的眼睛瞪得是发直好像睚眦欲裂,吓得阿镜不自觉地往后退上好几步,甚至将一只手摸到了饭桌上叶晓都没动过的红烧肉的碗碟。
“别、别过来啊,否则阿镜只好……与它共存亡。”
倘若眼神能杀人,阿镜早已被万箭穿心,叶晓顶着一头的米糊糊整个人像被栓上了千斤坠,寸步难行,空气停滞了半晌似的,他才咬牙切齿道:“臭小子你有种——”
撂下此话叶晓便立时将自己从床畔边拔出,大步流星地夺门而出。
上次一身屎,这回一头粥,爷爷的这对主仆他真的是怕了。
“噗——”一直不出声的清河俨然忍到了尽头。
“干、干得好阿镜哈哈……呃——”
清河的笑声戛然而止,身上的伤口显然不允许他如此宣泄。
阿镜放下手中行当,看见清河背上的伤势时急得是又直冒泪:“我的少爷您怎么了呀少爷……这可怎么向夫人老爷交代啊。”
清河心中叹息,除了阿镜他还真没见过有谁的眼泪水这么不要钱的,无奈且疲软道:“没事的,很快就好了,你把这个弄碎了,涂……我背上吧。”
说着他便从褥子下摸出一株刚采撷不久的草药来,递给了阿镜。
此处小院落稍处偏僻,疏忽打扫自然在所难免,藤木葳蕤百草荣生,除了被叶晓关掉那扇屋门,窗棂半开毫不避讳,清河便是在那时采撷下一株清凉消肿的药草。
从他一开始醒来看见窗绿时,心中就大约有了计较,不过叶晓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只好演上几回蹩脚的戏码,醉翁之意不在酒。
阿镜很听话地依清河之意照做,但他一边擦药一边泪流汩汩,虽然声音尽量在忍耐,却似乎比任何时候哭得都凶。
他为自己而哭时即使歇斯底里,也没有为少爷而哭时苦断心肠。
——
叶晓出了院门就直奔四周随便的一口井水旁,咕噜噜打上几桶凉水,往身上又是淋又是浇,恨不得直接一头扎进井水里,洗个痛快。
月色如雪,水花四溅,青石间细水绵绵。
一会儿功夫,一位打着灯笼起夜回程的姜大爷恰巧路过,听见牲口棚这边有动静就特意过来瞧瞧,结果看见了井边放浪形骸的月下人影,虽然他老眼昏花,也看得出来那不是一头猪,那么那是谁呢?
嗯……
姜大爷捋着胡须正没想起来,不远处的叶晓倒是先开口说:“大爷,这么晚你瞎转悠啥呢?”
姜大爷一个激灵,原来还真是个年轻人。
他又颤颤巍巍地走得更近些,将灯笼举近,这才看清一身湿淋淋,且披头散发好生狼狈的叶晓。
姜大爷道:“这么晚了,你也还在这折腾啥呢?”
“洗……洗澡,就当我洗澡吧。”
叶晓哪说得出口自己被手无寸铁的人淋了一头粥,传出去那不得成笑话。
他扯着笑脸张着虎牙,手里还拽着牵拉木桶的绳子,属实叫人可疑。
半晌,姜大爷才叫人意外地抚须说道:“年轻人,可别想不开啊,老头子可没力气拉你。”
“怎么可能,本大爷会想不开?”
叶晓一只脚踩在井口边上差点气笑,因急于为己洗清不白之冤,连手里拉水桶的绳子都瞬间低了一个层度。
“咕噜噜……”
正嚷着,一声含糊不清犹如怪物般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响起,叶晓耳聪目明,随即将绳子脱手向四周警惕,他道:“谁在叫?”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空气凝重了大半会,还依旧风是风,云是云,了不相干,并没有其他的蛛丝马迹,只听这时又响起了同样的声音,他又道:“大爷你听?”
姜大爷的灯光晃了晃,慈眉善目道:“听什么,那是你的肚子在叫。”
一语惊醒梦中人,叶晓如被当头棒喝,捂着空荡荡的肚子立时自闭,“啊……原来本大爷还没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