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渔(16)
人是人,蝼蚁是蝼蚁,怎么会相同?
草芥无命,谁又和它们一样?
直到刘际的爹替他父亲挡了劫匪的刀后,刘际也被送到他身边来。
刘际那时候年纪也不大,怯生生地看着他,恭敬地唤他公子。
那双干净的眼睛里不仅没有仇恨,反倒有几分忠诚。
沈庭舒不解,刘际因沈家失去了父亲,为什么他不恨沈家?
等他再次翻开书,看到那句话的时候,沈庭舒突然就想明白了一切。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人生来就分三六九等,有些人的命,就是不值钱的。
而他恰好是值钱的那个,他有草菅人命的权力。
沈庭舒停下脚步,转头对刘际说:
「送走你妹妹之前,我用香在她手腕上烫了个记号。梧桐刚陪着谢惊春嫁进来的时候,我就认出她来了。
「但是你太蠢了,你没认出她,当人哥哥的,怎么能这样呢?等你亲手杀了她,就再也不会再忘记她了。刘际,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至于谢惊春,她本来也不用死的,可她太聪明了,她竟然要我对公主死心,同她好好过日子?」
沈庭舒癫狂地笑起来,他看向朝颜:「公主殿下,她居然妄图取代你在我心里的位置,她怎么配?」
朝颜的眼中满是杀气,她冷道:「押下去,这案子我要亲自审。」
第32章
沈庭舒被押走后,朝颜对梦渔说:
「沈庭舒的事,牵涉的利益太多,无法公审。但你放心,我不会让他有机会活着走出天牢。
「你虽然是他的妾,但我可以做主让你恢复自由身,回顾家去。」
朝颜公主喜欢谢一尘,她不会容忍想要伤害他的人活在世上,也就必须承梦渔告发沈庭舒的情。
梦渔却说:「若公主想赏赐我,就赏我一个新的身份吧。」
朝颜有些惊讶:「新的身份?你不当顾家的女儿了?」
当顾家的女儿,不知又要被送到哪里去。
梦渔笑着摇头:「不当了。」
不当谁的女儿,也不当谁的妻子。
就当梦渔,只当梦渔。
梦渔走出公主府,就见千帆套了马车等在门口。
她红着眼睛,泪珠掉个不停。
「姑娘,我来接你回家了。」
第33章
梦渔离京那天,公主府起火的事已经传遍了全城。
说是烧了一个厢房,沈家二郎和他新纳的娘子双双殒命。
她放下车帘:「走吧。」
马车驶出城门,官道宽阔,马儿欢快地跑起来,卷起一阵沙尘。
行至城外五里亭时,马车被身穿粉色衣裳的姑娘拦下。
识春挤进车厢里,哭唧唧地要梦渔对她负责。
「说来还要怪你,如今我每每同家中替我相看的男子见面,脑子里半分风花雪月也无,全在想我算计得过他吗?他要是和沈庭舒一般心狠手辣,我又没有顾梦渔的脑子,能不能全须全尾地脱身?想来想去,越想越怕,这辈子我恐怕是嫁不了人了。」
「好吧,都怪我。你要我怎么做?」
「你去哪儿,就带我去哪儿。」
「你爹娘能同意?」
「爹娘自然不同意,但是哥哥点头了。哥哥说,从前的事是他疏忽,往后,只要我开心就成。」
谢一尘确实是个好人。
识春牵起梦渔的一截衣袖,轻轻摇了摇,像只撒娇的小狗。
梦渔轻叹一声:「那就走吧。」
往江南去,晓雾拿着绸缎庄的契书,已经先行一步。
行至一片荒原,远眺是波光粼粼的河。
「停车!」
梦渔跳下马车,她在荒原上奋力跑起来。
发上的首饰边跑边掉,她却只觉得自己越来越轻盈。
她的头发全散了,任风吹着,她跪倒在湖边,低头看那清泠泠的河水。
梦渔终于落泪,她说:「我自由了。」
河面慢慢飘过来一只篮子,篮子里是一个正在啼哭的女婴。
梦渔将女婴抱进怀里:「你也自由了。」
识春跟在她身后捡那些掉了的首饰,她明白过日子是要钱的,梦渔不想要可以拿去当了。
千帆追过来的时候,先看到识春手中的金玉首饰,又看到梦渔怀中的那个女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罢了,无根浮萍,谁不是这样漂来的?
她从梦渔怀中接过那个女婴,笑道:「姑娘,给她起个名字吧。」
梦渔想了想,说:「舟儿,便叫这个名儿吧。」
此身天地一虚舟,何处江山不自由。
第34章
绸缎庄在白水镇。
虽然只是个镇子,可水路发达,做什么买卖都方便。
梦渔到时,晓雾已经把宅子置好了,但那绸缎庄却没收回来。
因着顾夫人远在千里之外,没怎么管过事儿,这庄子早已被老管事胡德全牢牢捏在手中,晓雾拿着契书几次上门,都被糊弄着送了出去。
她见梦渔来,委屈道:「是我没用,没把庄子收回来,姑娘罚我吧。」
梦渔安慰道:「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何况你一个初来乍到的年轻姑娘?」
店大欺客、奴大欺主,指望胡德全规规矩矩把绸缎庄还回来是不可能的。
这种老油子惯会欺负的就是富贵人家的东家。
一行有一行的门道,只要他不教,梦渔便只能在门外打转。
别看只是一匹绸缎,从挑选桑叶起,就都是学问。
养蚕、缫丝、纺织这些需要内行才能看出门道的事儿且不说,给绸缎分级定价、招管工人、找销路、看账本,没有一个活儿不难。